鰥夫十六年

13 第 13 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傾頹流年 本章︰13 第 13 章

    稚陵被他這樣看,看得心里發怵,不由自主低下頭,誰知即墨潯卻伸手抬起她的下頷。

    這樣,被迫抬頭同他對視。

    他的手溫熱暖和,但指尖還沾著風雪的涼意。想來他過來匆忙,所以連御寒的鶴氅也沒有穿。

    漆黑的眸閃過什麼,似乎在思索,好半晌,她才听到他靜靜開口說︰“朕不知道你病了。若非程繡告訴朕……你打算就這麼瞞下去?”

    稚陵一愣,剛張嘴,他卻注視她,輕聲續道︰“稚陵,你為何不說?叫朕錯怪了你,白白受了委屈。……你怪我麼?”

    稚陵囁嚅著,“臣妾……忘記了。”

    她心里的確有些委屈,可是天底下只有錯了的臣子,沒有犯錯的天子。

    她思慮著,他的第一反應是質問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生病的事,而非是關心她的病情。

    他大抵從程繡口中曉得此事後,心里有些許錯怪她的內疚,但立即過來尋她,便是想得她的諒解,不再為此內疚了。

    那麼這時候,她最合適的做法,自然是將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如此,他不再有什麼負罪感……

    稚陵便抬起眼,微微一笑︰“陛下,臣妾不怪陛下,是臣妾自己隱瞞此事,才讓陛下誤會了。陛下今日來看望臣妾,臣妾心中……歡喜都來不及。”

    可即墨潯的神色卻幽晦莫名,淡淡說︰“錯就是錯了,稚陵,朕不必你為朕找什麼理由開脫。”

    他頓了頓,在稚陵怔愣的目光中,復又問她那個問題︰“稚陵,為什麼瞞著朕?莫非你心中覺得,朕知道了,于你不利?”

    稚陵忙解釋說︰“不是!臣妾只是想著,陛下事務繁忙,些許小事,不必打擾陛下了。”

    他眉頭卻是深深一蹙。

    稚陵心慌意亂,望著他,燭光亂顫,叫他投下的影子也胡亂搖晃。

    眉如墨裁,眼如點漆,但這般直直地看著她,仿佛要洞悉她心底似的。

    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冷峻的神情逐漸消融,唇畔勾起了一點弧度,說︰“原是如此。下回不可再瞞著朕了。”

    稚陵應了聲,誰知他說著,將藥碗端到她的嘴邊,動作還有點笨拙︰“……朕喂你喝藥。”

    稚陵哪里敢讓他喂,何況,若是喝不下吐出來,吐在他的身上,……不堪想象,她立即要伸手接過來,惶恐說︰“臣妾……自己喝。”

    即墨潯他不怎麼會照顧人,也不怎麼會哄人喝藥。

    他端著碗,不讓她拿,生硬道︰“張嘴。”

    稚陵只得乖乖張開嘴。

    他一只手端著藥碗,另一只手忽然捏住她的鼻子,在稚陵詫異的時候,把剩下的半碗藥灌到她口中。

    呼吸不及,藥汁已咕嘟咕嘟全都咽下去,他才松開了捏著她鼻子的手,把藥碗擱在一旁。

    稚陵被嗆到一口,咳嗽起來,即墨潯又十分生疏地給她順了順後背。

    她受寵若驚,身子繃得很緊,臉上不知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觸踫,還是因為發熱,燒得很厲害。

    她听他靜靜笑了笑道︰“朕小時候也怕喝藥。皇姐就用這個法子。捏著鼻子,就感受不到苦味了。”

    稚陵鮮少听到他提及小時候。

    他母親是荊楚世家蕭氏之女,先帝的貴妃,出身高貴但不得寵;他八歲就離京去了封地。

    三年以來,她知道他與他姐姐——趙國長公主即墨真關系還算親密,但除了長公主,其余的人,似都很疏遠。

    長公主四年前就出降了,嫁到了洛陽韓家,離上京城甚遠,每年便只在過年的時候回京一趟。

    稚陵正發愣,不想忽然被即墨潯踫了踫臉頰。她回了神,正見他目光探究似的落在她眼里。

    “怎麼發呆?……困了?歇息吧。”

    她遲疑著,張著一雙烏黑的眼楮望他,輕聲問︰“陛下,長公主今年回京麼?”

    即墨潯道︰“朕早派人去洛陽催了一遭,估摸著過幾日就到。……稚陵,皇姐也說過,你辦事妥帖,朕思來想去,除夕宮宴還是交給你操辦。”

    稚陵喜出望外,沒想到這煮熟的鴨子飛走了,還能飛回來的。她原以為他金口玉言,說要給程繡辦,不會再朝令夕改。

    她喜道︰“謝陛下,臣妾定不負陛下之托。”

    即墨潯望了她一會兒,忽道︰“但你近日,須好好養病,不可再操勞了,些許瑣事,就讓程繡來做,知道嗎?”

    稚陵臉上的喜色微微一怔,旋即垂下了眼楮,溫柔乖順︰“臣妾明白。”

    他自顧自解衣,稚陵抬眼詫異道︰“陛下……要宿在承明殿麼?臣妾怕,怕過了病氣給陛下。”

    他半回過頭︰“話多。”

    說話間,他已解了玉帶玄袍,隨手掛在了衣桁上,躺到了稚陵身側。

    燭火熄滅,室內一片靜謐,屬于即墨潯身上的年輕男子的氣息,霎時間讓她覺得燥熱。

    更何況他還伸出手臂,將她整個兒圈在了懷里。

    鼻尖觸踫到他堅實的胸膛,呼吸間,龍涎香氣分外濃烈。

    合著眼,但卻並未睡著。稚陵模模糊糊感到一只手貼在她的額頭,又緩緩下移,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掌心溫度熾熱,有薄薄的繭,摩擦過肌膚,略顯得粗糙。

    她不敢動,只裝作睡著的模樣,心里卻暗自歡喜,原來他並非對她沒有欲.望。

    那只手慢慢挪到她頸側,極輕地摩挲著她的頸子,酥癢溫柔。

    這和母親的撫摸並不一樣。這叫她心里安定的同時,又涌起不可名狀的滋味來。

    那只手最後還是收了回去,沒有繼續往下,令她微微失望。她本以為,他今夜,有興致。

    第二日稚陵難得睡到了辰時,醒來一看,身邊卻已空空如也,即墨潯早已走了。

    她望著空蕩蕩的床帷,愣怔一會兒,才听到臧夏喚她︰“娘娘,陛下早上走了以後,涵元殿又差人送了好些東西來,這是單子,娘娘瞧瞧!”

    臧夏尚不知道前幾日陛下做什麼要責怪她家娘娘,也不知昨夜又是怎麼突然想通,回頭示好,想必一定是什麼事上錯怪了娘娘。原本她跟娘娘可勁兒說陛下的不是,現在陛下知錯能改,還賞賜了好些東西,那麼……還是可以原諒的。

    臧夏笑吟吟的,遞了單子過來,稚陵一看,有人參鹿茸之類的藥材,也有金釵銀簪之類的首飾,還有些布匹錦緞,玉器瓷器。

    稚陵道︰“分門別類收到庫房里吧。”

    臧夏握著那簪盒,啟開給稚陵看︰“娘娘,這個,留著戴吧?翡翠的,多好看——”

    稚陵卻突然想起來︰“程婕妤有無把白玉釵子送來?”

    臧夏搖頭︰“不曾呢……娘娘,不會找不到了吧?”

    即墨潯在朝會上才發現昨夜將稚陵的白玉釵子放在袖袋里,卻沒有給她。

    這支不算多麼精致的白玉釵子,樣式是一枝爛漫綻放的白梨花。他拿在手里,摩挲片刻,忽然就想起昨夜他克制不住地撫摸她頸側的細膩觸感。

    奏事的薛侍郎在底下滔滔不絕說了什麼。

    半晌卻不聞陛下的回應。

    滿堂寂靜之時,吳有祿悄悄地提醒他︰“陛下,薛大人奏完了。”

    即墨潯才回過神,抬眼看向了風骨筆瘦的薛侍郎。不知他說了些什麼,他道︰“薛卿方才所奏,朕在思索。銓選人才之制,為計國家之本,宜早日著手,……這件事,薛卿擇日擬好,呈給朕過目即是。”

    薛侍郎連連稱是,卻還是疑心,陛下方才略有走神。

    罷朝之後,吳有祿想著,陛下多半會去探望裴婕妤,可不曾想陛下卻孤坐在案前,蹙著眉,將那支白玉釵翻來覆去地打量,最後擱在了玉案上,說︰“吳有祿,你差人把它送去承明殿。”

    吳有祿小心問他︰“陛下不妨去承明殿探望婕妤娘娘,順手歸還了玉釵……?娘娘一定高興。”

    陛下驀然睜開狹長漆黑的眼楮,冷冷掃了他一眼,嗓音深沉︰“朕今日在朝會上竟恍了神。……長此以往,……豈非要重蹈往日覆轍?”

    吳有祿躬起身子︰“陛下,老奴失言了……”

    話雖如此,可沒坐片刻,他卻見陛下站起來,拿著白玉釵,便要出門,吳有祿驚異道︰“陛下?”

    他連忙給陛下披上了御寒的黑狐大氅,听陛下一面抬手理著領口,一面淡淡說︰“……不,朕該去探望她。稚陵美貌本無辜,朕若連這點定力也沒有,反而畏手畏腳,心神不定,豈非讓人恥笑。”

    吳有祿心底想,陛下若沒有定力,這三年里也不會只寵幸過美若天仙的裴婕妤一次。

    那一回,還是陛下壽辰之日喝醉了酒,才寵幸了裴婕妤。

    清醒過來第二日,日上三竿,陛下冷著臉叫他,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並說,飲酒誤事,往後飲酒,定不過三盞。

    後來麼,大大小小宴會上,陛下的確只飲三盞酒,至多微醺薄醉,不再似那夜酩酊大醉。

    今日仍是個雪霽初晴的天氣,日光照耀下宮城雪白泛光,檐頭掛著一溜兒晶瑩細長的冰稜。

    稚陵正在床上看書。

    即墨潯讓她乖乖養病不要出門,她自然不好違抗他的意思。燒已經退了,但咳嗽得還是厲害,臧夏端來熱茶,說︰“娘娘,你在看什麼呢?這上面畫的山水怪好看的呢……”

    稚陵微微一笑︰“這是前朝一位隱士所著的游記,他游覽了江南八十一州,所見風土人情,傳聞軼事,一一記錄下來,還繪了一張輿圖。這山叫‘桐山’,是稚川郡最高的山,听說那里,有神仙居住。”

    臧夏興致勃勃道︰“真的嗎?有神仙居住?什麼樣子?”

    稚陵搖搖頭,輕聲說︰“我也不知,只是以前听母親說的。母親是稚川郡人,她說,桐山上有座桐山觀,觀里有位得道高人,能醫百病,佔卜吉凶,道行高深……”

    稚陵還沒有說完,倒先听得外頭響起人聲︰“陛下駕到——”

    即墨潯來得是愈發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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