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有什麼想做的事？這個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回到白鳥之後，亞倫斯就把自己關進了艦長室里。
而當卡琳敲響了房門，走進了這個相對私密的空間時，她卻發現亞倫斯正在閱讀之前從下面拿回來的，來自帝國各地的報紙。
就算對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打心底感到疲乏，亞倫斯也依然沒有放棄的意思。
“不少爺，其實我想問的是，您心里有沒有什麼……僅屬于自己的願望？”
自己的願望？
亞倫斯一開始並沒有理解卡琳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招手讓黑發褐膚的狼女坐到了自己身邊的另一個椅子上。
卡琳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完全歸屬于自己的侍從——當時的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報復那個已經死了的爹和弟弟，所以才把可以保命的珍貴古代卷軸浪費在了已經半身殘廢沒幾天的異人奴隸身上。
雖說卡琳之後迅速地成長到了原本難以估量的等級，但那都是她的機緣，和亞倫斯本身並沒有什麼關系。
“願望啊……我其實沒什麼想做的。你從夏葉那看過我的記憶吧？我原本就是個沒什麼本事的失敗者，人到中年才賭上身家去嘗試干一番事業，最後還慘遭挫敗……”
那是一段光是想起都會讓人感到痛苦的回憶，就算來到了異世界，亞倫斯也依然無法擺脫那時的慘痛經歷。
不過在他看來，那樣的失敗也算是寶貴的人生經驗了。
“所以我自己沒什麼想做的事了。能隨時吃一頓飽飯，有個溫暖的地方可以睡覺，還有公主殿下和你們在身邊——有這些就足夠了。”
“……您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卡琳的心思是眾人之中最為敏銳的。
或許是因為她過去一直在危險的環境下謀生的緣故，她能夠輕而易舉地感受到其他人情緒上的變化，並且準確地猜出對方的心思。
而現在，她明顯感覺到亞倫斯有些口不對心。
“如果你問的是我現在想要做什麼，那就是我以前說過的了——我必須要讓帝國重新恢復秩序，並且將所有的不安定因素清除掉……這樣我們才有余力去討論之後的事。”
亞倫斯現在心中考慮的只有帝國的未來，還有之後該怎麼對付那些想要暗算克麗雅的人。
這些對于他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也是他當上白鳥的艦長，背負起諸多生命與信賴的理由。
“……但這些是，亞倫斯•莫蒂該做的事情吧？”
“你在說什麼？我不就是亞倫斯……”
“您其實並不是那位侯爵之子，或者說，至少有一半都不是。”
亞倫斯這才听明白卡琳之前究竟在說什麼。
她問的並不是身為莫蒂侯爵之子的亞倫斯•莫蒂想要做什麼，而是來自異世界的『周牧』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
說實話亞倫斯並不知道自己的靈魂是不是真的穿越過來了——或許只是亞倫斯僥幸得到了異界人的記憶，又或者自己的靈魂早就和亞倫斯缺損的靈魂相互融合在一起了。
所以現在的自己究竟還有多少『周牧』的成分，亞倫斯自己也不知曉。
“原來說的是這麼一個‘自己的願望’啊……唉。”
亞倫斯其實並不是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當時他根本就沒有得出任何答案。
身為異界來客的他，光是得到第二次生命就已經是個奇跡了——若是問身為穿越者的他有什麼自己的願望，他只能給出一個回答。
“我不知道，就是這樣。”
“少爺……那我能再問您一個問題嗎？”
不知為何，卡琳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傷感。
亞倫斯猜不到她想問什麼，但他卻隱約意識到，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可能是個關乎到自身存在意義的問題——所以他沉默地點了點頭，順勢也將自己的心情調整到了最平穩的狀態中。
但隨後，他的精神就受到了一記無法回避的現實重擊。
“……我們所愛的，到底是哪個人？”
這是個亞倫斯從來都不敢觸及，其他人也默契地從不提起的問題。只有公主殿下在一開始就明確表示“里面是誰都無所謂”，最先跟隨亞倫斯的卡琳和夏葉甚至都沒有正式討論過這件事。
而現在，這個問題必須要得出答案了。
“明明沒有自己的願望，卻還在堅持著實現別人的願望……難道說現在的亞倫斯•莫蒂，就只是那已經死去的人身體里殘留的一股沒有消失的執念而已嗎？”
卡琳是在恐懼什麼嗎？亞倫斯清楚地看到她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自己說不定就只是一股執念而已。似乎從一開始，他就只是在為了幫助被唾棄了十余年的大少爺找回名譽而行動，根本就沒有考慮過自己的事。
恐怕是因為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的欲望吧。
“那麼我們所追隨的，就只是一個隨時可能消失的幻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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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
不，自己並不是沒有欲望……只不過是因為前世只有失敗的經歷，所以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期待而已。
因為只要是前世的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就不會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願望要是說出來的話，就沒辦法實現了。”
沒錯，無論自己現在究竟是亞倫斯還是周牧，此時此刻的“這個人類”的心中，仍然還是存在著一個渺小的願望的。
只不過，那個願望現在還無法提及。
“每個人從出生開始，都必須要扮演某種角色才行。父母期望中的孩子，老師期望中的學生，上司期望中的員工，異性期望中的伴侶，孩子期望中的父母……我們真的說得清，自己究竟是什麼人嗎？”
人類是會根據他人的認知來改變自己的生物，在漫長又短暫的一生中，一個人會不斷改變調整自己的形象，以此來適配社會和他人的需求。
所以所謂的“真實的自己”，其實也是一種“角色”罷了。
“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亞倫斯•莫蒂’這個角色，完成他人對這個角色的期望。除此之外的事，我現在是不會考慮的。”
——如果自己連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的話，那麼自己真正的願望又怎麼可能會實現呢？
而從面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似曾相識的深沉執念的卡琳，此時則是意識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
“因為我，可還沒有完全認同自己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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