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在空曠的房子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從一樓空曠得能跑馬的客廳，到二樓擺滿藝術裝置卻毫無生活氣息的走廊，再到三樓擁有全景落地窗的觀景平台。
每一層都有幾台形態各異的機器人如同雕塑般靜靜佇立在角落，感應到有人經過時，會微微頷首致意。
甦青禾一路沉默，臉色平靜得看不出情緒。
艾怡則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像個好奇寶寶，一路驚嘆不已︰
“哇！雪兒家這也太有錢了吧！簡直是住在宮殿里！”
“這些機器人，最新款呢，據說一台就要上千萬，這里居然有這麼多！”
“我的天，從這里居然能看到市中心的‘天穹塔’，無敵景觀啊！”
“外面那個無邊泳池，太棒了，等會兒一定要去游一圈！”
她突然想起什麼，興奮說道︰“哎！我記得昨天雪兒說，讓我們也住這兒？是不是有這回事？”
韓星河點點頭，目光卻看向沉默的甦青禾。
“嗯，她父親……把這地方送給我了，你們都可以搬過來住，順便……陪陪白雪。”
艾怡眼楮一亮，立刻用手肘踫了踫甦青禾，促狹地笑道。
“嘿，你岳父大人出手真闊綽啊，見面禮就是一套這麼頂級的別墅，青禾，你這下可是嫁入豪門了！”
韓星河搖搖頭，語氣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平靜。
“不是這一棟。”
“啊？”艾怡沒反應過來。
“是這里所有的，你能看到的這一切，現在都是我的了。”
艾怡張大了嘴，腦子似乎宕機︰“你是說……旁邊那些別墅……”
“不止。”韓星河打斷她，聲音清晰而肯定。
“是這一整座山。從山頂到山腳，所有的建築，所有的土地，所有的樹木，草坪，道路，設施……整個‘雲頂別苑’，現在都屬于我！”
艾怡足足愣了五秒鐘，才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我的媽呀！那得值多少錢，走走走，快帶我們飛上去看看！我要看全景！”
她不由分說，拉起還有些懵的甦青禾就往樓下跑。
韓星河無奈跟上，飛行車再次升空，緩緩飛行。
晨光熹微，為整座龐大的“雲頂別苑”鍍上了一層金邊。
白天的景象比夜晚更加震撼。
高聳漆黑的圍牆如同一條蜿蜒巨蟒，將整座連綿數里的山脈完全圈禁起來。
前山的社區，僅僅是面向城市方向的冰山一角。
圍牆之內，大部分區域保持著原始而壯麗的生態，茂密的原始森林覆蓋著山脊，一條銀練般的瀑布從陡峭的崖壁上飛瀉而下，注入山澗。
開闊的草甸如同巨大的綠色地毯鋪展在山腰。
清澈的溪流在陽光下閃爍。
後山深處，甚至能看到幾只矯健的野鹿在林間跳躍奔跑。
這完全是一個獨立于喧囂都市之外，完整的微型生態圈。
“這……這哪里是社區？”艾怡趴在舷窗上，聲音帶著驚嘆和難以置信。
“這簡直就是一個超大型的國家級野生公園啊！這面積……太離譜了吧！”
韓星河看著下方這片價值無法估量的領地，心情復雜地點點頭。
“可能……它本來就是一個被私人買下來的野生公園，她父親只是把面向城市的前山部分開發成了居住區。”
“都送你了？”艾怡猛地回頭，眼楮瞪得像銅鈴。
“我的天老爺，你丫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榜上這種級別的超級富婆你不早說？”
“害得我們青禾白白傷心那麼久！早點坦白從寬，不就啥事沒有了！”
甦青禾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低聲呵斥︰“艾怡！別瞎說八道！”
艾怡卻不依不饒，湊到甦青禾身邊，用一種夸張的，羨慕嫉妒恨的語氣開導她。
“哎呀青禾，你就知足吧，雖然你男人找了小三兒，但人家家里有礦啊，還是金礦鑽石礦！”
“關鍵是人家還大方，願意跟你分享，你這叫什麼？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啊！”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瘋狂示意韓星河附和。
甦青禾被她說得又羞又惱，狠狠瞪了她一眼，隨即轉向韓星河，眼神變得異常嚴肅，聲音也壓低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里的一切……根本不是財富能衡量的，就因為白雪喜歡你？就全送你了？”
韓星河深吸一口氣，拉起她的手，語氣凝重︰“艾怡，你在這里等我們一下，青禾，跟我來，有些事……只能跟你說。”
艾怡不滿地嘟起嘴︰“喂！你們干嘛？還躲著我？太不夠意思了吧！”
韓星河回頭道“這是我們的家事，隱私！”
艾怡急眼道“我也可以成為家人啊，星河你再好好想想，昨晚我們是不是真的...”
韓星河趕緊擺手打斷她，一臉無奈︰“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別自作多情了，這事關重大，是真正的隱私。”
“我允許你以後住這兒，但現在，請給我們一點私人空間，當然，你男朋友只能住山下！”
艾怡氣得在原地直跺腳︰“韓星河，你個沒良心的，過河拆橋，我可是為你牽線搭橋啊！”
休息艙門關閉，將艾怡的抱怨隔絕在外。
韓星河將甦青禾按坐在舒適的座椅上，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楮，鄭重的說道。
“青禾，接下來我說的話，每一個字都至關重要。”
“你必須保證，絕對保密，這件事，目前只有我們兩個能知道，明白嗎？”
甦青禾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白雪的父親，白世忠，他的能量遠超我們的想象，他以前是極力反對我和白雪在一起的，但昨天，他突然改變了態度.”
“不僅不反對，還把這整座山，整個雲頂別苑作為禮物送給了我，讓我們都搬進來住。”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白雪的那些‘家人’嗎？爺爺、奶奶、舅舅、舅媽、弟弟妹妹……那幾十號人？”
甦青禾的瞳孔微微收縮，緩緩點頭。
“他們....”韓星河一字一句地說道。
“全部都是仿生人，最頂尖的仿生人，外表與真人幾乎毫無差別，也就是說，白雪從小到大接觸的‘親人’、‘家人’，朋友，很可能……全部都是...”
“所以她才會那樣隨心所欲，放縱任性，對物質和規則毫無概念。”
“你看過那部老電影嗎？《楚門的世界》，白雪，就是那個楚門。”
“她生活在一個被精心構建的虛假樂園里，她身邊的一切親情，關系都是沒有溫度的。”
“白世忠希望我們…教會她真實世界的規則，讓她能適應新生活，而且…他並不反對我們三個……以某種方式在一起。”
甦青禾靜靜地听著，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當听到“楚門的世界”這個比喻時，她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隨即，她猛地抽出手，狠狠地在韓星河肚子上掐了一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嘶……疼疼疼...！”
“不管怎麼樣！”甦青禾眼圈微紅，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都不能彌補你對我造成的傷害，你現在把我當什麼？白雪的母親？還是你維持這段畸形關系的……工具？”
“不是的！青禾！”韓星河急切地再次抓住她的肩膀。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信息量太大，我的腦子真的快要炸掉了！”
“我一個人承受不來，我需要你，只有你能讓我感覺到安心，如果你也在這個時候離開我，我真的會瘋掉的！”
“過去的錯誤……讓它過去吧，如果我能下線，我早就去找你了，一刻都不會等！”
沉默了片刻，甦青禾胸中的怒火仿佛被戳破了一個洞，慢慢泄了下去。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眼神復雜地望著窗外那片虛假的繁華和真實的森林。
“我可以原諒你，但這件事……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該怎麼做。”
“我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白雪，她就像一個活在童話泡泡里，對真實世界一無所知的公主。”
“你告訴我這些真相，反而讓我……更加不知所措了，我該同情她？還是每天去糾正她行為？”
韓星河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感受著她身體的微顫，聲音低沉而帶著安撫。
“先住下吧。走一步看一步，我們一起面對。”
“她應該快醒了，我們得回去，艾怡那家伙，指不定又在外面編排我們什麼呢。”
“嗯。”甦青禾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悶悶的。
飛行車返回，緩緩降落在別墅前的草坪上。
艙門還未完全打開，已經能看到一道亮白的身影站在房門外，正享受著陽光的沐浴。
白雪身無寸縷，臉上帶著剛睡醒的紅暈，嘟著嘴抱怨。
“你們干啥去了呀？居然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醒來一個人都沒有，嚇我一跳！”
甦青禾看著她光潔的模樣，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又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沒事，就是在周圍隨便飛了一圈，看看你這個新家到底有多大。”
隨後，她走上前，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和關切。
“不過……雪兒啊，現在是大白天了，雖然這里……呃，暫時沒有外人，但女孩子家，還是要穿好衣服的，這樣……不太雅觀。”
白雪眨了眨清澈的大眼楮，乖巧地點點頭︰“哦！知道啦！”
隨即，她像是想起什麼，對著空氣出聲喊道︰“我要穿衣服啦！”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個柔和的聲音不知從哪個角落響起，清晰而恭敬地回應。
“好的，小姐，沐浴水溫已為您調至您習慣的38.5度，您可以前往一樓左側第三個房間，或者直接去屋後的泳池區域進行晨浴更衣。”
“同時，已根據您的喜好和今日天氣，為您準備了三十套不同風格的新款服飾，供您挑選。”
“請問是否需要代步送您前往泳池？”
“不用啦！”白雪擺擺手，像在拒絕一個過于殷勤的僕人。
“我要自己走過去，正好活動活動！”
她似乎對這種“隔空對話”習以為常。
一旁的甦青禾，艾怡和韓星河，全都目瞪口呆。
如今的科技雖然很發達，但是普通人能享受到的也太局限了。
白雪興致勃勃地一手挽住甦青禾，一手拉住艾怡，臉上是純粹的期待。
“青禾姐，艾怡姐！我們去游泳吧，早上泡在水里最舒服了！”
她不由分說就要拉著兩人往屋後走。
“我就不去了。”韓星河趕緊出聲。
“你們玩的開心。我…得回靈境里看看。”
此刻，只有回到那個相對熟悉，更能掌控的虛擬世界才能喘口氣。
“好呀！”白雪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拉著還有些懵的兩人，蹦蹦跳跳地朝著屋後陽光燦爛的泳池方向跑去。
望著那在陽光下白得近乎發光的背影，一個冰冷而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驟然鑽入韓星河的腦海，讓他瞬間僵在原地，遍體生寒。
難道……連白雪本身，也是一個完美到極致的……仿生人？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瘋狂纏繞，再也無法驅散。
韓星河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擺脫這令人窒息的猜想。
“藍山，我要登陸靈境，有設備嗎？”
藍山溫和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起︰“五樓娛樂大廳配備有最新型號的全沉浸式游戲艙，共有六台。”
“它們位于大廳中央區域，韓先生可以隨時使用，若有需要，也可以吩咐機器人將它們搬運至您指定的任何房間。”
“哦，知道了。”韓星河應了一聲，隨即補充道。
“我餓了，給我弄點吃的。”
“好的，請問是按雪兒小姐的日常標準配置，還是您有特殊要求？”藍山詢問道。
“標準？幾百道菜？一樣一口？”
藍色回道“是的，如今這里還不能做飯，只有從市里送來！”
韓星河趕忙拒絕︰“別別別，千萬別，給我簡單點，來碗牛肉面就行，越快越好！”
“明白，預計十分鐘後送達五樓娛樂大廳，韓先生可以先行上去休息，喝點飲品等候。”
藍山的安排滴水不漏。
韓星河走向別墅，室內的電梯並非傳統的垂直升降，而是由一段段寬闊的，光滑如鏡的旋轉階梯組成。
人站上去，階梯便如同活物般自動旋轉上升，平穩得如同站在靜止的地面。
五樓娛樂大廳同樣空曠奢華。
六台流線型的銀色游戲艙如同未來藝術品般陳列在大廳中央。
旁邊，一個造型簡約的服務機器人滑行過來，微微躬身︰“主人，想喝點什麼？咖啡？茶？或是鮮榨果汁？”
韓星河疲憊地擺擺手︰“隨便弄吧，提神的，少糖。”
“好的，為您準備一杯現磨黑咖啡，低因微糖。”
沒幾分鐘時間，咖啡的香氣剛剛彌漫開來，另一個機器人已經端著一個精致的托盤滑了過來。
上面正放著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牛肉面，湯色清亮，牛肉厚實，青菜翠綠。
吃完飯後，游戲艙門無聲滑開，露出內部符合人體工學的躺椅和復雜的神經接駁裝置。
韓星河躺進去，被柔軟的材質完美地包裹住身體。
“告訴雪兒她們，就說我進靈境了。”
藍山的聲音溫和而及時地響起︰“請放心，韓先生，我會在雪兒小姐結束晨浴後第一時間告知她您的去向，祝您在靈境中一切順利。”
艙門緩緩合攏，將外面那個冰冷，奢華，充滿謎團的世界隔絕開來。
幽藍的光芒亮起，神經接駁的輕微酥麻感傳來。
在意識徹底沉入靈境的前一刻，韓星河心中只剩下一個充滿自嘲的念頭。
享受這世界頂級的科技與服務，本該是極致享受，為何卻讓人感到如此窒息的不適與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