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洛陽。
熹微的晨光刺破薄霧,卻驅不散彌漫在帝都上空的肅殺與詭譎。
各坊市口,城門甬道,乃至宮牆之下,一夜之間貼滿了告示。
墨跡未干,字字如刀︰
>布告天下︰
>查前冀州牧袁紹,世受國恩,不思報效,反行悖逆!假傳聖旨,矯令大將軍呂布,悍然遣兵入兗州,擄掠為國御敵將士之家眷!
其行卑劣,令人發指!致使前線浴血將士心寒膽裂!猶不悔改,復遣死士,混跡人質之中,于虎牢關前悍然行刺,屠戮婦孺數百,意欲嫁禍忠良!
鐵證如山,袁氏族人供認不諱!今褫奪袁紹一切官職爵祿,昭告天下,以儆效尤!望四海臣民,共討國賊!
告示前,人頭攢動,聲浪如沸。
“天爺!袁本初竟……竟做出這等事?!”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儒生手指顫抖,幾乎戳破告示。
“擄人家眷!前線將士在外拼死,他竟在背後捅刀子!豬狗不如!”
一個粗豪漢子雙目赤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可恨!可殺!”群情激憤的聲浪此起彼伏。
“不會吧……袁公四世三公,名門之後,何至于此?”
也有人面露疑惑,低聲嘀咕,聲音迅速被洶涌的怒罵淹沒。
“證據確鑿!族人都認了!還有假?這等偽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恨!”立刻有人厲聲反駁。
議論聲,咒罵聲、驚疑聲,如同無數條喧囂的河流,在洛陽的大街小巷奔涌交匯。
袁紹數十年累積的清望與名門光環,在這字字誅心的告示和洶涌的民怨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間消融殆盡。
而此刻,造成這一切風暴的中心曹操,已率其虎狼之師,堂皇步入這座剛剛經歷血洗的帝都。
他腰懸倚天,面色沉靜如水,唯有一雙鷹目深處,閃爍著掌控一切的銳利與冰寒。
“帶上來!”
沉重的鐐銬聲由遠及近,田豐、沮授、郭圖、審配……
袁紹麾下所有被俘的核心謀臣戰將,皆被五花大綁,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如狼似虎的曹軍兵士推搡著押至階前。
他們或怒目圓睜,或面如死灰,昔日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
水玲瓏,寧不凡等異人領袖立于一側,目光如掃描儀般在這些敗將身上逡巡。
“田豐、沮授,國士之才,當留!”
水玲瓏聲音清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斷。
“郭圖?諂媚小人,留之無益,徒增禍患!”
寧不凡嗤笑一聲,語帶不屑。
曹操神色不動,心中卻如明鏡,能如此迅疾地掌控洛陽,這些洞悉天機,擁有“不死之身”的異人功不可沒,他們的意見,不得不慎重考量。
田豐雖被縛,脊梁卻挺得筆直,他猛地抬頭,怒視曹操,須發戟張,聲音如同受傷的雄獅。
“曹孟德!奸賊!假借國戰之名,行吞並之實!更兼行此夜襲背刺,構陷忠良的卑劣勾當!無恥之尤!天下人必唾你之面!”
沮授亦面無懼色,厲聲附和︰“匹夫!你倒行逆施,屠戮忠良,構陷名臣!必遭天譴!不得好死!”
階下,曹仁按刀冷笑,聲如洪鐘︰“爾等指使呂布屠戮我兗州將士家眷時,可曾想過有今日!血債血償,天公地道!”
“放屁!”
田豐目眥欲裂,厲聲駁斥。
“虎牢關前血案,分明是你曹家的苦肉毒計!栽贓陷害,瞞得過愚夫愚婦,焉能瞞得過天下明眼人!”
“可憐我冀州將士,血灑疆場御外敵,最終卻……卻被你這等豺狼一網打盡!悲哉!痛哉!!”
他聲音悲愴,字字泣血。
曹操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復雜難明的陰霾。
他不再理會階下的怒罵,緩緩踱步,走到被兩名甲士死死按跪在地的袁紹面前。
昔日的四世三公,天下楷模,此刻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華麗的錦袍沾滿塵土與暗褐色的血漬,狼狽不堪。
“本初,”曹操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听不出喜怒,“事已至此,你可認罪?”
袁紹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看著曹操,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苦澀的弧度︰“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自古皆然。要殺要剮,悉听尊便。你我之間……何須多言?”
“只是……袁某萬萬不曾想到,昔日跟在我身後、需仰我鼻息的……曹阿瞞,竟會是親手送我上路之人。”
“阿瞞”二字,如同兩根冰冷的針,刺入曹操耳中。
他臉上那點強裝的平靜瞬間崩裂,一絲被戳破心事的尷尬與慍怒浮上眉梢,旋即又被更深的冷酷壓下。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轉冷︰“此乃……天意!天意在我,你……唯有一死!”
說罷,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階下被縛的袁氏文武,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掌控生死的威嚴。
“爾等听著!袁紹倒行逆施,罪無可赦!然你等若能迷途知返,效忠曹某……既往不咎!一律免死!何去何從,爾等自決!”
階下瞬間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水玲瓏、寧不凡,還是曾經依附袁紹的蓋英雄,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一個人身上——郭嘉,郭奉孝。
蓋英雄排眾而出,走到郭嘉面前,神色復雜,拱手低聲道︰“奉孝,大勢已去……袁公……無力回天了。曹公雄才大略,求賢若渴,何不……”
郭嘉一直低垂的眼簾緩緩抬起,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片近乎澄澈的平靜。
他迎著曹操審視的目光,輕輕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洞察一切的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曹公,我主既已束手,河北之地,半壁江山,實則已入曹公囊中。”
“趕盡殺絕,徒增殺戮之名,于曹公偉業,又有何益?”
“若曹公能念及舊誼,留我主一條性命,將其囚于孤城一隅,使其安度殘年……”
“則我等袁氏舊臣,願效犬馬之勞,為曹公驅使,平定四海,匡扶漢室!”
說罷,郭嘉深深一揖。
曹操眉頭緊鎖,臉上陰晴變幻,盯著郭嘉,沉默良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留他性命……我心難安!”
郭嘉抬起頭,目光坦然無懼,直視曹操眼中翻騰的殺意與猜忌。
“囚于孤城,斷絕內外,縱有爪牙,亦難再興風浪。”
“曹公手握天下權柄,何懼一垂垂老朽?”
“況且,曹公與我主,少年相識,素有情義,豈能盡忘?今日若執意取其性命……夜深人靜之時,故人舊影入夢來,曹公……當真能高枕無憂麼?”
此言一出,水玲瓏、蓋英雄等人立刻心領神會,齊聲進言。
“主公!袁紹已如籠中困獸,再無爪牙,留其一命,可顯主公仁德!”
“是啊主公!奉孝先生所言極是!殺之無益,徒惹非議!”
眾人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壓力。
曹操背對著階下眾人,仰頭望向恢弘卻壓抑的宮闕檐角,寬大的袍袖中,拳頭幾度緊握又松開。
最終,他長長地、沉重地吁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緩緩轉過身,臉上已是一片深沉如海的平靜。
“罷了……”
“念在爾等赤誠,更念及……舊日情分。袁本初……可免一死。囚于許昌,非詔不得出城半步!余者……既往不咎!”
塵埃落定,一場席卷帝都的血雨腥風,最終以袁紹被囚,其黨羽盡數收編的結局畫上了句號。
階下響起一片壓抑的松氣聲和低低的謝恩聲。
郭嘉再次深深一揖,無人看見他低垂的眼眸中,那抹深藏的悲涼與無奈。
更多的是悔恨自責,恨自己沉迷酒色,沒有用心謀劃,反被對手將計就計,落得被俘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