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緹突然昏迷的發酵,愈演愈烈。
起初只當是一場小風波,彈劾一次溫家便能讓那些人收斂些。
沒曾想,接下來的幾日,各種或明或暗的彈劾奏疏竟像雪片般飛向御前,樁樁件件都劍指溫家。
朝堂之上,更有不少官員跟風發難,群起而攻之的架勢,看得溫老爺心頭一沉。
這哪里是簡單的敲打,分明是一群餓狼,鐵了心要從溫家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這些人盯著的,怕是他吏部侍郎的位置。
吏部掌官員任免,權柄極重,馮閣老一黨眼下水潑不進,手底下竟無一人能在吏部高位官員安插人手。
早年間,馮閣老曾明里暗里拉攏過他,可溫家與彭家是姻親,即便他再三表明不偏不倚、絕不站隊,馮閣老也早已將他歸入彭閣老一黨。
吏部另一位侍郎,是個比溫老爺還要年長幾歲的老臣,素來謹慎,任憑馮閣老如何威逼利誘,硬是不肯歸順。
如此一來,吏部尚書加上兩位侍郎,竟沒一個與馮閣老一黨相干,這伙人如何能甘心?自然要處心積慮安插自己人進來。
而溫家家世簡單,背後無盤根錯節的勢力牽絆,便成了最容易啃下的那塊骨頭。
早朝之上,即便有崔家的人明里暗里幫襯著辯解幾句,溫老爺仍覺得如陷泥沼,被那些連珠炮似的攻訐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就在這焦頭爛額之際,馮閣老一黨的人卻突然想起樁舊事。
溫以緹回京已近一年,當初答應正熙帝要辦的養濟院,至今仍是紙上空談。
這事兒雖沒人明著提起,陛下也未曾過問,但那道旨意分明還在卷宗里躺著,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于是,新的彈劾由頭應運而生。
先是指責溫以緹抗旨不遵,對聖意敷衍塞責,再順藤摸瓜,彈劾溫家教女無方,縱容女兒對陛下虛與委蛇。
更有甚者,竟將些捕風捉影的罪名也一股腦扣過來,層層疊疊壓在溫家頭上,只盼著能一舉吞並。
這些人突然對溫家發難,癥結其實簡單得很,眼看年底將至,官員的聘任考核近在眼前,這可是關乎仕途升降的要緊事。
馮閣老一黨正急著在吏部安插自己人,好借著考核的由頭擺布人事。
更要緊的是,新年過後,被禁足的太子、五王爺和十一皇子便要解禁,屆時朝堂必定要重新站隊、勢力洗牌,馮閣老這伙人自然要搶先下手,把能攥住的權力都牢牢捏在手里。
正熙帝對眼下這些彈劾,暫且只是隱而不發,可這沉默里藏著多少變數,誰也說不準。
畢竟這回的事,早已不是從前彈劾溫以緹時那般模稜兩可。
溫以緹若遲遲不出面公布建立養濟院,那便是實打實的抗旨不遵。
這罪名沉甸甸的,足以拖垮整個溫家。
偏生溫以緹此刻還躺在病榻上,人事不省。溫家上下,誰也不懂養濟院的門道,便是想替她圓了這樁事,也無從下手。
如今的溫家,早已沒了往日的熱鬧,大門緊閉得像塊鐵,連門房都豎著耳朵,生怕再惹出半分是非,被人抓到把柄。
溫家焦頭爛額之際,常峰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自從得知常芙尚在人世,還成了女官,他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接二連三地往溫家跑。
可每次都被攔在門外,管家面色復雜地拱手,語氣里滿是無奈︰“實在對不住峰少爺,家里正逢要緊關頭,老爺有令外客一概不便接見。”
常峰攥著拳頭立在門外,望著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心頭發悶。
若那女官真是常芙,常家便還有翻身的指望,可如今連溫老爺的面都見不著,這點念想眼看就要被焦慮啃噬干淨。
常峰偏不信這個邪,揣著一股執拗勁兒,又接二連三地往溫家跑。可這回,別說見溫老爺,連管家的面都踫不著了。任憑他在外頭敲了又敲、喊了又喊,門內半點動靜沒有,仿佛他這人連同他的聲音,都被那厚重的門板硬生生吞了進去。
一股火氣“噌”地沖上常峰的腦門。
他盯著那扇門,指節攥得發白,心里頭的疑竇像野草般瘋長︰“難不成溫家這是要撕破臉了?”
他篤定,常芙在宮里做女官的事,溫家必定早就知曉。
如今這副避而不見的模樣,分明是心虛,是不好意思面對他!
“佔了常家的宅子,又把他妹妹還活著的消息捂得嚴嚴實實……安的什麼心?”
長常峰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莫不是怕他們回來,要搶回原先的宅子?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便再也壓不住。
他氣沖沖地回了家,一進門就對著錢氏劈頭蓋臉一頓發火,把心里的猜測一股腦倒了出來,句句都帶著被算計的憤懣。
而另一邊管家正立在門後,听著外頭常峰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無奈地連連搖頭。
這位峰少爺,真是扶不上牆。
溫家如今正站在風口浪尖上,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外客一概不見是死命令,怎容得半分通融?
何況,常峰終究是罪臣之後。雖說那樁舊案不知為何翻了過來,可在世人眼里,終究算不上正兒八經的清白人家。
這節骨眼上,溫家若與他走得近了,消息一旦傳出去,被政敵抓住把柄大做文章,那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啊。
方才隔著門縫,他不是沒明里暗里地示意過,語氣里的為難都快溢出來了,可常峰像是全然沒听見,滿腦子只惦記著眼前那點得失。
管家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往內院走去,只盼著這位峰少爺能早日明白,有些避嫌,實在是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