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緹突然病了,病的很重且凶猛異常。
三更剛過,原本寂靜的院里突然傳出一陣急促的喘息,緊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守在外間的徐嬤嬤一推門,便見溫以緹蜷縮在錦被中,面色赤紅得嚇人,額上的冷汗浸透了枕巾,嘴里還斷斷續續地哼著,身子時不時劇烈抽搐,手邊的茶盞早已被打翻在地,水漬濺得四處都是。
“哎喲!這是怎麼了?”徐嬤嬤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想扶,卻被溫以緹滾燙的體溫燙得縮回了手。
一旁的常安公公更是慌了神,連聲道︰“我去請尤典藥!”
隔壁的常芙被這邊的動靜驚得心頭一跳,鞋都來不及穿穩便跌跌撞撞沖了過來。
就見溫以緹在榻上蜷成一團,臉色紅得像要燒起來,嘴角還掛著未擦淨的穢物,渾身抖得如同風中殘燭,那模樣看得她心都揪緊了,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聲音發顫地喚︰“姐姐!姐姐這是怎麼了?”
徐嬤嬤正用帕子給溫以緹擦著,听見聲音回頭,眼圈也是紅的,聲音帶著哭腔︰“睡前還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成這樣了……安公公已經飛跑著去司藥司請尤典藥了,但願能快些來。”
常芙听罷,一步搶到榻邊,想伸手探探溫以緹的額頭,手伸到半空又猛地頓住,怕踫壞了似的。
她就那麼守在榻邊,心里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慌又怕。她想做點什麼減輕她的痛苦,可手忙腳亂地轉了兩圈,卻連該遞塊帕子還是倒杯溫水都拿不定主意,只能攥緊拳頭,眼睜睜看著,急得後背都濕透了。
不多時尤典藥和兩個醫女匆匆趕來,燭火搖曳中,尤典藥沉著臉診脈、看舌苔,又讓醫女取來銀針施針,可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溫尚宮的高熱依舊沒退。
尤典藥額頭冒汗,對著急得團團轉的徐嬤嬤搖頭︰“這病邪毒甚烈,我這兒的藥壓不住,必須請太醫院的人來。”
常芙一听,咬了咬牙便往外沖。
若是白日,憑溫以緹的尚宮令牌,要請太醫來並非難事。可這深夜晚間,後宮早已落鎖,各宮門戶緊閉,唯有坤寧宮的令牌能通往後宮之外的太醫院。
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坤寧宮外,連叩門環的手都在抖︰“求見範女官!溫尚宮病危,求借皇後娘娘令牌請太醫!”
範女官由小宮女報信不敢耽擱,披了衣裳去見常芙給了她令牌。
趙皇後本已睡熟,被門外的喧嘩攪醒,正揉著眉心問“何事喧嘩”,就見範女官匆匆進來︰“娘娘您醒了?溫尚宮夜里突發急病,高熱抽搐不止,司藥司的人束手無策,常女官在外求您的腰牌,好去太醫院請太醫。”
“溫尚宮?”趙皇後猛地坐起身,睡意瞬間消散,眉頭擰成一團,“她身邊的人沒說具體癥狀?罷了,快伺候本宮梳洗,我去看看。”
“娘娘不可!”範女官連忙上前按住她,語氣是少有的強硬,“您去了也幫不上忙,反倒可能沾了病氣。有您的腰牌在,太醫定會盡心診治,宮里也沒人敢怠慢她。您身子本就弱,犯不著冒這個險。等天亮了,咱們再備些補品過去探望也不遲。”
趙皇後看著範女官懇切的眼神,知道她是真心為自己著想,便按捺下心頭的擔憂,只道︰“那你再多派幾個人過去盯著,缺什麼藥、少什麼人手,立刻從坤寧宮調過去,萬不能耽誤了。”
“是,臣這就去安排。”範女官應聲退下。
後半夜的風帶著涼意,太醫院的人終于提著藥箱匆匆趕來。
為首的鄭太醫與尤典藥素來相熟,是尤院判手底下的人。
“鄭太醫你可算來了!”尤典藥見人進門,忙不迭迎上去,聲音里帶著難掩的急切,“快瞧瞧溫尚宮,我診了這許久,竟一時拿不準癥結。”
鄭太醫聞言,眉頭當即蹙起。
尤典藥的醫術他再清楚不過,能讓尤家子弟犯難的病癥,恐怕不簡單。
他快步走到榻邊,先看了看溫尚宮的面色,又伸手搭脈,指尖沉穩地感受著脈象的起伏,片刻後又翻看眼瞼,仔細詢問了發病時的情形。
一番診治下來,鄭太醫直起身,對著圍上來的徐嬤嬤等人緩緩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了然︰“溫尚宮此癥,脈象浮數而躁,舌紅苔黃,兼見高熱抽搐、吐瀉並作,實乃情志郁結,氣機逆亂,心脾兩虛,虛火內擾所致。
長期思慮過度,暗耗心血,致心失所養,神不守舍。勞倦傷脾,脾失健運,水谷不化,故見吐瀉。心脾兩虛,虛火內生,上乘于肺則高熱,竄擾筋脈則抽搐。此非外感時疫,乃內傷雜癥久積而發。”
鄭太醫這番話,常芙、徐嬤嬤等人听著,只覺得一半明白一半糊涂。
那些“情志郁結”“心脾兩虛”的術語像繞口令似的,听得人暈乎乎,只抓住了“勞心”“積久”這幾個字眼。
尤典藥見狀,忙在一旁解釋道︰“鄭太醫的意思是,溫尚宮這病,是連日來操心太過、心里裝的事太多,身子骨跟不上,才一下子垮了。這高熱抽搐,便是身子實在撐不住了,才發出的警示。”
“怎會?”常芙猛地拔高了聲音,眼里滿是難以置信,手緊緊攥著衣角,“姐姐的身子一向硬朗,每日起身都會打健體拳,一年到頭連噴嚏都少打幾個,怎麼會突然病成這樣?”
話沒說完,她的聲音就哽住了,再發不出一個字。
常芙猜到緣由了?守在姐姐身邊這些年,她最清楚她那性子。看似沉穩堅韌,實則心里裝著千斤重的擔子,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一旦遇上想不開、做不到的事,便會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悶在心里翻來覆去地熬。
從前最多是累極了昏睡幾天,或是發點低熱,從沒有像這般凶險過。
可這次不一樣。
她望著榻上人事不省的溫以緹,眼底漸漸漫上紅血絲。
這陣子她有多難,常芙都看在眼里,幾本書接連發布,日夜盯著校勘、印刷,連飯都顧不上吃。
前朝後宮那些豺狼虎豹環伺,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周旋應對,本就熬得脫了形,偏又遇上七公主產子的事,她嘴上說著“放心”,可那晚在窗前站了半宿,指尖掐進掌心的樣子,常芙看得真真的。
重情重義,偏又總遇著力不從心的事,再加上連日的勞累,這身子哪里還撐得住?
常芙越想心越沉,甚至隱隱覺得,姐姐定還有什麼大事瞞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