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年往前湊了湊,兩人距離驟然拉近,他壓低聲音︰“你莫忘了邊良娣曾小產之事?平西將軍雖說性子粗魯,對女兒卻是疼到了骨子里。疼了十幾年的掌上明珠,被人害得小產,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他指尖在石桌輕輕一點︰“這事說到底是陛下賜婚惹出來的,他不敢對陛下如何,難道還不能遷怒太子?況且他本就膽大魯莽,我再把年初宮宴上太子那些齷齪事原原本本透給他,他自有決斷。”
溫以緹順著他的話往下想,接口道︰“便是平西將軍起初不信,四處打听一番,也只會證實此事。太子本就不是良人,他那千嬌萬寵的女兒嫁過去,不僅受辱,連腹中孩兒都沒保住,那可是他的外孫。這股火,他定然壓不住。”
“再者,”溫以緹眼中閃過一絲明悟,“讓邊良娣做太子妃,反倒能保她周全。這才是平西將軍肯答應的根本吧?”
趙錦年重重一點頭,眼底閃著笑意︰“你說的,一點沒錯。”
“看來這太子,是真蠢得無可救藥了。”溫以緹再次感嘆一句。
東宮里頭的姬妾,哪一個不是來頭不小,本該是他可以借重的助力,他卻全當看不見,整日里只盯著前朝那點權力算計。
就連陛下將邊瑩瑩賜給他做側妃這樁事,里頭藏著的深意,他竟也半分沒琢磨明白。
趙錦年在一旁緩緩點頭,︰“陛下將他推到這個位置,未必不是想讓他當個靶子。偏他自己還蒙在鼓里,整日里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真是……”
溫以緹帶著幾分客觀的評斷︰“說起來,陛下待他也不算薄了。”
“憑他的出身,能將那幾位的女兒都收進東宮,已是陛下把太子該有的助力都給了他,算是讓他與其他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線爭一爭。
可見陛下也沒完全放棄,還想再看看他有沒有幾分造化。若是他自己爭氣,扶得上牆,自然能借著這股東風重新站穩腳跟,若是實在不成器,那便只能再篩選新的繼承人了。”
話鋒一轉,溫以緹對著趙錦年揚唇一笑,眼底閃著篤定的光亮︰“接下來,便看我的吧。”
她早在此前就偷偷與邊良娣聯系過幾次,只是一來東宮圈禁森嚴,不便往來過密。
二來前陣子忙著處理著書事宜,精力實在顧不過來,便只吩咐了自己安插在各局的人手,日常用度上不許克扣邊良娣,她若有什麼想要的,也盡量設法辦妥。
饒是這般微薄的照拂,也讓邊良娣感激不已。
自年初東宮出事,她一個位分低、娘家遠在邊境的小小良娣,日子過得愈發拮據。
太子自出事後性情本就陰晴不定,平日里也只肯對兩位側妃稍顯溫和,對她更是談不上半分體恤。除了偶爾尋她釋放獸欲外,再無其他。
說到底,太子大約也沒真正看重過她。畢竟平西將軍遠在邊境,至今未能完全取代趙錦年的位置,太子自然樂得隔岸觀火,犯不著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良娣費心。
“那就勞煩溫大人了。”趙錦年說這話時,眼尾帶著幾分揶揄的笑意。
溫以緹挑眉回以一笑︰“無妨,後頭要麻煩侯爺的事還多著呢,醫書之事已步入正軌,等發布之後,養濟院咱們就得擺上台面了。”
此前,溫以緹早已根據各地的實際情況,草擬好了養濟院的章程。
趙皇後與趙錦年也各自行動,幫她做足了鋪墊。
等名聲有了,章程也打磨得愈發完善,只差一個時機,便能將這套最周全的籌建章程正式呈上去了。
此刻,被禁軍層層看守的東宮深處,那方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日頭正烈得晃眼,地面被曬得發燙,空氣里浮著灼人的熱浪。
一個宮女領著兩個捧著冰鑒的小太監快步進來,剛跨進院門就被眼前景象頓住腳步。
邊良娣正揮著長鞭,身影在烈日下騰挪翻轉,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素色勁裝,順著發梢滴落,在腳下暈開一小片濕痕。
宮女頗感無奈,這場景她見得太多了。她快步上前,先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聲音里帶著幾分急︰“良娣!這日頭毒得能曬化人,您要練武,好歹等傍晚涼快點再說,怎偏挑這個時候?”
邊良娣手腕翻轉,長鞭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帶著破空之聲。
她只淡淡瞥了小宮女一眼,腳下步法未停,直到將最後一套鞭法打完,才收勢站穩,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氣息微促卻平穩︰“何事讓你這般急匆匆的?”
宮女見她停了,立刻眉飛色舞地湊近,聲音壓得低卻難掩興奮︰“良娣!尚寢局剛送了份例來,奴婢瞧著比往日多了足足兩成呢!還有尚食局的午時冰鎮飲子,里面的冰也比往常多了大半,咱們又有冰用了!”
邊良娣听著,臉上沒什麼波瀾,只淡淡應了句︰“我知道了。”
自東宮禁足,若不是溫以緹暗中照拂,這些份例哪能只多不少?
她心里是感激的,只是這份感激絕不能露半分。哪怕對身邊最親近的宮女,也得藏得嚴嚴實實。
小宮女見她這般冷淡,不由得愣了愣,眼里浮起幾分詫異。
邊良娣心頭一動,隨即想起什麼,故意揚起下巴,語氣帶了幾分張揚︰“這有什麼稀奇的?本良娣位分擺在這兒,如今太子妃之位空懸,六局便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也不敢苛待。”
她揮了揮手,語氣轉厲,“行了,趕緊把東西擺好,若是冰化了,仔細你的皮!”
宮女被她這陡然的氣勢唬了一下,連忙應著“是”,轉身招呼小太監去了。
邊良娣望著他們的背影,眼底那點刻意做出來的囂張慢慢淡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