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花回到司苑司的住處時,隔壁的周婉秀已候在門口。她手里攥著塊素色帕子,鬢邊的碎發有些散亂,顯然是急匆匆趕來的,見了四花便快步迎上前,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這麼晚回來,可是大人那邊出什麼事了?”
四花臉上凝著層郁色,進屋後先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才側身拉過周婉秀讓她坐下,沉聲道︰“大人想奉旨編撰醫書,卻被太醫院的人攔下來了…”
她當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略說了一遍。
周婉秀听到此處,臉上先是掠過幾分驚愣。先前得知那本備受追捧的《知味小語》竟出自溫尚宮之手時,她已驚為天人,硬是纏著四花討了一本,日日擺在床頭,閑時便翻讀幾頁,只覺字字珠璣。
如今听聞尚宮大人竟要涉足醫書編撰,更是滿心駭然,這世上竟有溫尚宮不會的事嗎?
可這份驚嘆轉瞬便被怒意取代,她猛地攥緊了帕子,指節微微發白︰“這些人也太可惡了!這明明是陛下親下的旨意,他們竟敢這般陰奉陽違?況且那些急救之法本就是尚宮大人傳下來的,他們如今攔著不讓編撰,豈不是活生生的過河拆橋?”
“可不是麼,早知如此,大人當初真不該這般好心,將這些法子輕易傳出去。”
周婉秀眉頭緊蹙,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心里頭又氣又急,突然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眼楮亮得像落了星子,忙拉住四花道︰“我倒有個法子。”
四花立刻湊近了些,眼里滿是期待︰“婉秀姐快說,你最是機靈。”
周婉秀沉聲道︰“太醫院那幫人攔著大人,無非是瞧不上女子出頭,又想把功勞攬過去。雖說有陛下旨意壓著,他們不敢明著抗命,可暗地里拖拖拉拉、敷衍了事總是能做到的。咱們硬踫硬肯定不成,得換個思路。”
她頓了頓,見四花听得認真,又道︰“大人教的急救法子在宮里推行這些年,總不能一點實效沒有。咱們先去查登記冊,看看後宮里的貴人、女官或是宮人們,誰曾靠這法子撿回過命,或是受了益。然後去問問她們,願不願意站出來為大人說句公道話。”
四花聞言眼楮一亮,撫掌道︰“這主意好!大人如今是尚宮局主官,位份尊崇,旁人巴結還來不及,哪有不願賣這個好的?”
“正是。”周婉秀點頭,“咱們這些人常在各宮走動,太醫院刁難大人的事,正好能不著痕跡地透給陛下和皇後娘娘知道。
大人不好總去御前告狀,顯得她無能,可咱們底下人傳消息卻無妨。畢竟這些急救法子的核心步驟,都是大人手把手教的,宮里誰不清楚?太醫院不過是佔了些舊例和經驗罷了。”
她話鋒一轉,又道︰“其二,讓大人編書時寫得明明白白,把各宮親歷的案例都附上去,哪樁案例里沒有大人當初的指點?書呈上去,陛下一看便知誰是根基,誰是虛架子。太醫院想搶功,最後怕是落個拾人牙慧的名聲。他們要是真能編出來,早幾年就該成了,無非是覺得大人是女子,好欺負罷了。”
四花听得連連點頭,只覺得心頭豁然開朗,聲音里滿是雀躍︰“婉秀姐,你這腦子真是轉得比誰都快!這法子太妙了!”
她指尖微微發顫,帶著幾分憤憤︰“那些太醫總當咱們女人,眼皮子淺,卻不知咱們日日在陛下和皇後娘娘跟前當差,遞句話、辦點事,比前朝那些大臣可要近便得多。這後宮的地界,本就比前朝離天顏更近三分,他們算準了大人不好出頭,偏咱們能替她把話送到跟前!”
說著便直起身,腳步都輕快了幾分︰“我明日一早就去回稟大人。這事耽擱不得,定要讓太醫院的人知道,咱們女官可不是好拿捏的!”
周婉秀緊繃的肩背緩緩松了下來,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
總算,自己也能為尚宮大人實實在在地做些事了。
次日,四花便尋了溫以緹,將周婉秀的法子細細說了一遍。
溫以緹听完,眼尾漾開幾分贊許︰“這法子倒是周全,是你想出來的?”
四花臉頰微紅,連忙搖頭︰“不是我,是婉秀姐的主意。”
“周承苑……”溫以緹眉梢微揚,腦中已浮現出那個沉靜的身影,頷首贊道,“果然是個聰慧靈秀女子。”
四花立刻接話,語氣里滿是與有榮焉︰“大人,婉秀姐確實厲害,平日里幫了我好多呢。”
一旁的常芙見她這副模樣,故意逗道︰“這麼說來,咱們小四花這次是沒什麼功勞了?”
四花一听,頓時急了,眼圈微微泛紅︰“大人,對不起……這次沒能幫上您。”
一旁的常芙見狀,笑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輕輕往中間一擠,讓她的嘴微微嘟起,像只啄米的小雞。玩鬧了片刻,才柔聲道︰“傻丫頭,你能把法子遞到大人跟前,這便是功勞了。況且你結交的這些人,個個都是能辦事的。這事定下來,還得你和婉秀一起,帶著大家好好推行呢。”
四花被她捏得臉頰發燙,揉了揉臉,隨即重重點頭,眼里又燃起干勁︰“阿芙姐姐放心,大人放心!這事包在我們身上!”
溫以緹點了點頭,神色卻沉了幾分,語氣帶著幾分鄭重︰“不過有一事你們須得記牢,我至今沒同太醫院撕破臉,是因著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小人和大夫。尤其咱們在後宮生活,得罪了太醫院,無異于給自己埋了禍根。
你們當司藥司那些人與太醫院毫無瓜葛?若不是我身邊尤典藥撐著,許多事怕是早就寸步難行了。真要是徹底得罪了太醫院,司藥司那邊定會跟著變臉,到時候咱們在宮里的日子,可就難了。”
“人這一輩子,誰還沒個頭疼腦熱?”溫以緹聲音緩了些,卻更顯深意,“況且多結交醫者,于日後總是益處良多的。”
四花听到這里,才恍然大悟,原來大人不是沒有法子,而是步步都在顧忌。
難怪放著便捷的路不走,偏選了最繁瑣的一條。她忙低下頭,語氣恭敬︰“是,大人,我明白了。”
司苑司雖說是後宮里最繁瑣勞累的部門,卻也因掌管各處采買雜務,成了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四花回去後,便立刻找了周婉秀,又約上了尚食局的秦清月、司籍司的嚴承籍以及司記司的曹承記。
這前五名的女官,算是第一次為了同一件事湊齊了。
四花將溫以緹首肯的法子細細一說,另外三人听了,都不由點頭稱贊。
“這法子好,”年紀最長的曹承記應道,“既不得罪人,又能實實在在幫到尚宮大人,不容易弄巧成拙。”
嚴承籍也頷首附和,秦清月性子謹慎,想了想問道︰“那咱們該從哪一步開始著手?”
四花見狀立即湊近幾人,圍坐在一起,細細琢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