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緹一行人到了正院,劉氏正歪在鋪著軟墊的羅漢床上養神,見她們進來請安,原本略帶倦色的臉上頓時漾起慈愛的笑意,眼角的細紋都柔和了幾分︰“醒了?瞧這日頭,定是睡舒坦了。”
溫以緹應著行禮後,挨著她坐下,目光掃過劉氏蒼白的臉色和搭在膝頭微微發顫的手,眉宇間不自覺染上幾分擔憂。
“是啊,全仗著祖母疼緹兒,孫女才能這樣踏踏實實睡一覺。”溫以緹望著劉氏,語氣里滿是真切,“祖母是不知道,這可是我這幾年睡得最安穩的一覺了。”
這話半點不假。這些年在外奔波,要麼被雜事纏擾,要麼被心事驚醒,難得有這般無夢到天明的好眠。
此刻溫以緹只覺得渾身筋骨都舒展開來,連帶著眉宇間的倦色都淡了,眼神亮得像淬了光。
劉氏听了,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傻孩子,在外頭定是受了不少苦。回來就好,往後在家里,只管安心歇著。”
一旁的溫以柔也湊過來,伸手替溫以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聲音輕輕的︰“二妹妹這些年辛苦了,往後有我們在,再不用那樣熬著了。”
她望著溫以緹清瘦的側臉,很是觀念妹妹還圓圓的時候,眼底的心疼藏不住。
連帶著崔氏和一旁伺候的韓媽媽,都露出幾分憐惜的神色。
溫以緹見眾人這般模樣,反倒笑了,拍了拍溫以柔的手︰“都過去了,你們看我這不好好的?往後日子長著呢。”
她這話像一陣暖風吹散了方才的些許沉郁,
劉氏率先打起精神,問起她在外面見到的新鮮事。
溫以緹便撿了些有趣的講,說路過南方時水鄉的烏篷船能載著人穿橋過巷,說甘州的集市上有會說胡語的小商販,說山間的野花開得比京中花圃里的還要熱鬧。
溫以柔听得眼楮發亮,時不時插一句問東問西。
崔氏則笑著念叨她“在外頭倒比在家里野”,語氣里卻滿是縱容。
劉氏靠在椅上,听著听著,臉上的笑意便濃了,連呼吸都似乎平穩了些。
陽光透過窗欞斜斜照進來,落在幾人身上,暖融融的,也不覺得熱。
案上的茶冒著裊裊熱氣,混著窗台上那盆蘭草的淡香,漫在空氣里,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不多時,劉氏眼皮便開始打架,說話也漸漸慢了下來。
溫以緹見狀便和母親、大姐姐使個眼神,而後起身告辭︰“祖母歇著吧,孫女再去忙些別的事。”
劉氏點點頭,拉過一旁的崔氏,拍著她的手囑咐︰“緹兒難得回來,讓廚房多做幾道她愛吃的,臨走前咱們熱熱鬧鬧吃頓好的。”
崔氏笑著應下,“母親放心,都記著呢,保管合她胃口。”
今日家里男人們都上值去了,只剩下女眷。
崔氏轉身去張羅飯菜,溫以緹便同溫以柔分了路。
溫以柔惦記著朗哥兒,腳步匆匆帶著小靈兒去了。
溫以緹則帶著綠豆、徐嬤嬤和安公公,往常芙住的地方走。
那處院子溫以緹還是頭回來,只記得原是常家舊宅的方向。
綠豆卻熟門熟路,引著眾人繞過幾叢修剪整齊的翠竹,穿過一道月洞門,眼前景致豁然開朗。
原先的舊屋早被翻修一新,青瓦粉牆透著雅致,比起當年常家在時,更添了幾分精致。
溫以緹記性好,恍惚記得這里原該是條長廊,如今卻被打通連起兩側,圍出個小巧的院落,廊下掛著幾串風干的桂花,風一吹,暗香幽幽漫過來。
走進院里,靜悄悄的,只有常芙獨自坐在石桌旁。微微垂著的眼睫、緊抿的唇角,都透著一股化不開的傷感,像株被霜打過的玉蘭,看著就讓人心疼。
直到听見腳步聲,常芙猛地抬頭,望見溫以緹的瞬間,那雙黯淡的眸子驟然亮了起來,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幾乎是從石凳上彈起來,小跑過來,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姐姐!你忙完了?我怕打擾你,一直沒敢去找你。方才嬸嬸派人來說你醒了,我就趕緊在這兒等著,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話音未落,她已撲進溫以緹懷里,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腰,身子微微發顫,像只受了委屈終于找到依靠的小獸。
溫以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後背的輕抖,心里一軟,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撫著她的發頂,指尖觸到微涼的發絲︰“傻阿芙,我怎麼會不來找你。”
她頓了頓,語氣放得更柔︰“這是怎麼了?在家住得不安穩?”
常芙把臉埋在她肩頭,搖了搖頭,聲音悶悶的︰“不是……住得很好。”可那聲音里的澀意藏不住。
溫以緹輕輕拍著常芙的後背,目光掃過這方小院,柔聲說道︰“阿芙,這可是你的閨房,若是有什麼缺的、不合心意的,盡管跟我和母親說,等咱們下次回來,定要把這里布置得妥妥帖帖的,保準合你心意。”
常芙依舊埋著頭,沒應聲,只肩膀微微聳動著。
眼角余光瞥見徐嬤嬤站在廊下,眉頭微蹙著望過來,綠豆也踮著腳往這邊瞧,連一向沉穩的安公公都側過臉,眼神里帶著幾分擔憂。
溫以緹心里微嘆,又柔聲道︰“阿芙,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從前的事……難全忘了,但你看,這院子修得多好,從前是你的家,現在也是你的家,從未變過。”
她頓了頓,語氣更軟了些︰“母親疼你,況且,還有我呢。你若是有半分不自在,或是想做什麼、要什麼,都不必藏著掖著,只管跟我說。咱們阿芙這麼好,本就該舒舒服服過日子,不是嗎?”
懷里的人似乎被這話觸動了,肩頭的顫抖漸漸輕了些,只是依舊沒抬頭,倒把臉往她懷里埋得更深了些。
“等咱們下次再回來時,前院那棵老銀杏樹怕是又該落葉子了。”
溫以緹聲音里裹著暖意,帶著幾分對往昔的懷念,“到時候金黃的葉子落一地,咱們就像從前那樣,蹲在樹底下撿最完整的葉子,阿芙還記得嗎?你總愛挑那些邊緣帶點淺褐的,說像瓖了圈金邊。”
這話猝不及防打開了常芙心里最柔軟的角落。
那些一起在銀杏樹下追著落葉跑、把葉片攢成小扇子的日子,是她記憶里最亮的光。
懷里的顫抖漸漸停了,她慢慢抬起頭,眼眶還紅著,鼻尖卻已不抽了,唇角輕輕往上揚著,露出個淺淺的酒窩。
“記得。”她聲音還有點啞,卻帶著真切的笑意,望著溫以緹的眼楮亮晶晶的,“那時候姐姐總說我撿的葉子丑。”
溫以緹被她戳破舊事,忍不住笑了,刮了下她的鼻尖︰“小機靈鬼,什麼都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