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樹的姿態算不上張揚，虯曲的枝干努力向四周伸展，撐起一片濃密的綠蔭。深綠的葉片像被打過蠟，油亮亮地在陽光下泛著光，邊緣還帶著細密的鋸齒。每到秋日，細碎的金黃色小花便一簇簇、一團團地擠在葉腋間，藏在綠葉深處，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卻毫不吝嗇地釋放著清冽又帶著甜意的香氣。那香氣像是長了腳，絲絲縷縷地鑽進人的衣領，撓得人心尖發癢。風一吹，滿樹的葉子便沙沙作響，細小的花瓣便悠悠打著旋兒落下，在青石板上鋪就一層碎金。偶有行人路過，總要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任那甜香在肺腑間彌漫開來，連帶著腳步也輕快了幾分。這時候，若抬頭望一眼，便能懂了什麼是“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連空氣都仿佛被染成了金色，甜得讓人心醉。小林第一次注意到那棵桂花樹，是在一個初秋的午後。他剛拐過巷口，一陣甜香就漫過來，像被揉碎的蜂蜜，沾了些陽光的暖，又帶點風的輕，絲絲縷縷往鼻腔里鑽。他抬頭，看見老居民樓院牆邊，立著棵不算高大的樹，枝椏斜斜地探過矮牆，深綠的葉子間，藏著星星點點的金黃——是桂花，米粒大的花，擠擠挨挨地綴在枝頭，不細看幾乎要忽略，香氣卻霸道得很，把整條巷子都染甜了。
後來他總繞路從這兒過。春天時，新葉剛冒出來，嫩得發亮，裹著層薄薄的絨毛，風一吹，葉尖顫巍巍的，像怕生的孩子。他會停住腳，伸手輕輕踫一踫，指尖能沾到露水的涼。夏天雨多，他撐著傘站在樹下躲雨，听雨點打在葉子上，“沙沙沙”地響，混著泥土的腥氣，倒比晴天更靜。有一次雨太大，他靠在樹干上，後背貼著粗糙的樹皮，能感覺到樹身里傳來的、沉穩的呼吸似的震動，那一刻，倒像是樹在替他擋著風雨。
入了秋，花就開得熱鬧了。他每天下班，都要在樹下站一會兒。湊近了聞，香氣濃得發膩，退開兩步，卻又變得清冽，像浸了月光的酒，讓人心里軟乎乎的。他會撿幾片落在地上的花瓣，放在掌心搓一搓，香氣便沾在指縫里，能香一整個晚上。有回他加班到深夜，路過時樹影在路燈下晃，他摸黑走到樹旁，抬手摸到一片葉子，冰涼涼的，忽然就覺得，這棵樹好像一直在等他。
現在他習慣了，晚飯後總要搬張小板凳坐在樹下。葉子在頭頂沙沙響，偶爾有花瓣簌簌落下，掉在他的肩膀上、書頁上。他不用抬頭，閉著眼都能想象出那些金黃的小花——它們那麼小，卻把一生的香都釀了出來，不聲不響的，卻讓每個路過的人，都記住了這巷子里的甜。他輕輕靠在樹干上，听樹皮下緩慢流動的汁液聲，像听一首永遠不會結束的歌。原來愛上一棵樹，是這樣的感覺不是轟轟烈烈的喜歡，是日子久了，它的影子、它的香、它在風里的聲音，都成了生活里戒不掉的習慣，成了心里最軟的一塊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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