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給青磚黛瓦鍍上一層暖金時,那座別墅正靜立在山坳里。飛檐翹角挑著流雲,牆根的爬山虎褪成赭紅,幾片枯葉掛在雕花窗欞上,被風一吹,簌簌落在青石板鋪就的庭院里。
穿過半人高的石燈籠,門環是老式銅獸頭,叩上去悶響里帶著歲月的沉實。推開木門,檀香混著陳年樟木的氣息漫過來——前廳的紅木案幾光可鑒人,案上青瓷瓶插著干枝梅,花瓣雖枯,風骨仍在。側面博古架擺著幾尊舊瓷,釉色在穿窗而入的斜陽里泛著柔光,連地板縫隙里的塵埃都成了流動的金粉。
後院該是主人常去的地方。鵝卵石小徑繞著半畝荷塘,殘荷梗頂著褐黃的蓮蓬,水面浮著碎金般的光。臨水搭著竹制回廊,廊下藤椅上搭著件墨色開衫,衣角還沾著幾片竹葉。遠處竹林在風里沙沙響,驚起幾只灰雀,撲稜稜掠過黛色的屋頂,影子落在西廂房的紙窗上,像幅會動的水墨畫。
暮色漸濃時,不知哪里飄來淡淡的龍井香。別墅像個守著故事的老人,把百年光陰都釀成了檐角的銅鈴輕響,和著山風,在寂靜里慢慢漾開。山腰處立著一座六角木亭,黛瓦被歲月浸成深灰,六根赭紅柱腳爬滿蒼綠苔蘚。亭頂飛檐如鳥翼斜挑,檐角各懸一只銅鈴,風過時便漾起細碎清響,驚得檐下積雨珠簌簌滾落。
亭內石桌石凳被磨得溫潤,桌面上刻著深淺不一的棋痕。午後陽光穿過層疊松針,在青石板上織就晃動的光斑,恍惚是百年間往來歇腳人遺落的碎銀。西側柱上掛著半塊褪色木牌,依稀可見\"望溪\"二字,指向谷中那條隱在竹林後的溪流。
此刻有山風穿亭而過,卷來遠處野菊的淡香。亭外老楓的葉子正由綠轉黃,幾片調皮地落在石凳上,與去年的枯葉疊在一起,倒像是時光在這里打了個溫柔的結。雨後初霽,窗欞上的雨珠正緩緩滑落。新葉托著水珠,像捧著顆顆圓滾滾的珍珠,葉緣微微下墜,折射出碎鑽般的光。有的雨珠黏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將窗外的世界洇開一片朦朧;有的懸在粉白花瓣尖端,隨著微風輕輕顫動,仿佛不勝嬌羞的垂淚。
倏然有雨珠從葉尖倏然墜地,碎成八瓣,驚起一圈漣漪,旋即融入青石板的水窪里。檐角的雨滴還在斷線般垂落,在地面敲出淺淺的坑,陽光穿破雲層時,每顆水珠都裹著金輝,墜落瞬間竟似有微型彩虹一閃而逝。
階前青苔吸飽了水分,綠得發亮,葉背上的雨珠倒映著天空,輕輕一踫便滾落草叢,驚起躲雨的螞蟻匆匆搬家。此刻整個庭院都浸在水汽里,連空氣都帶著清甜,雨珠們以各自的姿態,將這場雨的余韻留存在每片葉、每寸土、每道屋檐下。
直到暮色漸濃,最後一滴雨珠從紫藤花架墜下,滴答一聲,像是為這場雨畫上休止符。而那些滲入泥土的水珠,已在悄悄醞釀下一季的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