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恆山金龍峽西側的翠屏峰,青灰色岩壁如刀削斧劈,一道赭紅色的剪影卻突兀地嵌在半空——那便是懸空寺。遠遠望去,整座寺院似被巨手輕捻著懸在峭壁間,殿宇層疊,飛檐翹角如振翅欲飛的山雀,又像仙人遺落的玲瓏樓閣,半藏于雲靄,半露于天光。
沿石階攀至近前,方見其奇絕︰數十根碗口粗的木柱斜插岩縫,如老藤抱石般托著下方的棧道,而真正的根基則是深入岩壁的鐵梁,梁端架起的殿宇以“半插飛梁為基,巧借岩石暗托”,竟將力學與美學揉成了詩。紅牆黛瓦的殿閣依崖就勢,有的寬不足丈,卻檐牙交錯;有的僅容一人側身,梁枋上卻雕著纏枝蓮紋,佛像衣袂翩然。
穿過吱呀作響的木棧道,殿內香煙裊裊。釋迦牟尼像旁立著老子,孔子牌位又與觀音龕相鄰——三教的神只在此共處千年,像岩壁上的苔蘚般,在時光里生出了共生的默契。耳畔是山風穿峽的呼嘯,腳下是百丈深淵的幻影,可指尖觸及的木質梁柱卻溫涼堅實,仿佛能听見千年前工匠鑿石的叮當,和無數香客踏過棧道的足音。
雲霧漫上來時,整座寺宇便成了空中樓閣,紅牆在乳白的霧靄中若隱若現,檐角的銅鈴被風搖得輕響,恍惚間,似有仙人自殿中緩步而出,衣袂掃過雲端,留下這千年不倒的奇跡。晨霧還未散盡時,小林踩著吱呀作響的石階向上。抬頭望去,懸空寺像片被山風揉皺的古畫,嵌在翠屏峰的絕壁間——赭紅色崖壁上,十幾座木構樓閣錯落地“釘”著,飛檐挑著幾縷殘霧,廊柱半插岩縫半懸虛空,仿佛稍一使勁就要連根拔起,卻又穩穩地在那兒懸了千年。
山風裹著松濤掠過耳畔,他扶著冰涼的石欄再走幾步,終于看清殿宇的模樣︰斑駁的朱漆里浸著風雨的痕跡,有些梁柱已透出深褐的木紋,卻仍撐著層層疊疊的斗拱。寺門半掩,隱約能瞥見里面的泥塑佛像,衣袂褶皺間積著細塵,倒像是與這懸著的時光一同靜坐著。
手心沁出薄汗,倒不是怕高,是怕這精巧得近乎脆弱的構造忽然散架。他試著踩了踩殿前的木板,腳下傳來輕微的晃動,驚得他趕緊扶住旁邊的經幢。檐角銅鈴被風撞響,清越的顫音順著岩壁淌下去,驚飛了崖縫里幾只灰雀,影子一閃便沒入更深的霧中。
再往上是座連接兩殿的天橋,窄得只容一人側身過。小林貼著崖壁挪步時,低頭瞥見腳下的深淵——雲霧在谷底翻涌,看不見底,倒顯得頭頂的寺宇愈發輕盈,像浮在雲海里的舟。他忽然想起方才山腳下老樵夫的話︰“這寺啊,是拿鐵鏈子拴著的。”此刻才懂,哪有什麼鐵鏈,分明是那些插進岩縫的木梁、咬住崖壁的石榫,把整座山的力道都悄悄攥住了。
走到最高處的玉皇殿時,晨霧恰好散了些。陽光斜斜地打在寺頂的琉璃瓦上,碎金似的光點順著飛檐滑落,墜進谷底的雲里。小林靠在殿外的欄桿上,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影,忽然覺得這寺哪是懸在空中,分明是把千年的時光、山風的絮語、甚至游人的心跳,都輕輕懸在了這絕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