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而黑暗，哪怕腳下之階梯，也看不見分毫，唯有憑借本能而行。
就這般行進，三人不知走了許久。
這行進之途中，卻是沒有人說話，甦仙大步流星，全然無懼，深陷黑暗之中的雙目，卻是隱約有著興奮的光芒閃爍。
而姬青玄和何安生，卻是沒有甦仙這般輕松，只覺渾身沉重，心境也無法同剛剛踏入這台階時一般，愈發的不耐與焦躁。
喘息之聲也逐漸加重。
但依舊，久久不見階梯的盡頭。
一陣恍惚之後，周身的景色開始變化。
————
何安生揉了揉自己的雙目，這刺眼的陽光可真是煩人......
但很快便是反應過來，哪里來的陽光！
下一瞬，便是猛地坐起，但身軀卻是開始搖晃，一個不覺，便是摔倒在地，抬起自己的眸光向上，竟然是臥躺在一株靈樹之上。
方才的動作，便是使得何安生從樹上摔了下來，對于一位小千主的修士，這自然是算不了什麼，就連塵埃都不曾沾染在衣袖之上。
可淚水卻是噙滿了眼眶......
這株靈樹實在是太過熟悉，是在垂天道宗的那一株......
神識鋪開之時，才堪堪發覺，此地正是第六山的垂天道宗，後山之地......
在何安生感傷之時，身後卻是傳來了一陣嬌俏的女子之聲︰
“師兄，師尊于憐天殿中尋你.......”
聲音婉轉悠揚，在這兩山之間來回飄蕩。
是小師妹啊.......
何安生慌忙轉頭，果然看見了自己記憶之中的小師妹，算起時間來，數載不見了......
“咦，師兄怎麼哭了......”小師妹的聲音之中帶著疑惑，抬手欲要為何安生拭去眼角的淚水，卻是僵在了半空之中，這般動作，實在是太過親昵，而眼前之人，現在還只是自己的師兄......
可令其一驚的是，何安生已然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指尖傳來了真實的觸感。
何安生淚如泉涌，盡數滴落在師妹的手背之上，一時之間，只這般望著自己許久不見的小師妹，無語凝噎.......
小師妹也被何安生的動作嚇了一跳，但沒有掙脫何安生的抓握，不知是否已然反應過來，而有意僵持......
畢竟，師兄溫潤如玉，掌心的溫度也讓人心醉......
可是，師兄為何會這般哭泣，難不成是因為師尊所授的功法遇到了瓶頸？
不對，師兄的天資可是舉宗第一，怎會像自己一樣，因為修行的瓶頸而垂淚.....
那又是因為什麼呢？
何安生于冥河支流昏死過去之時，便是見過了眼前之景，只不過，沒有這般真實，好似夢境一般，一觸即碎......
虛無縹緲，任憑他如何努力，都是什麼都抓不住，致使他陷入了瘋癲之中，拼盡一切的欲要抓住什麼，但如夢似幻，終是不可得......
但現在，真實的觸感便是讓他淚如雨下，血肉的觸感怎會不知。
雖然，他在垂天道宗之時，從未撫摸過師妹的手。
“師兄......”小師妹垂眸看著足尖，聲音有些羞澀，低低的說道，“師尊還等著你呢.......”
這聲音雖輕，但也足夠將何安生的神思喚回。
對......
還有師尊......
冥河神秘莫測，說不定，現在並非是陷入了幻境之中，畢竟，這般觸感實在是太過真實......
回到過去......
冥河說不定真有這般強大。
說不定的......都是說不定的.......
想著想著，何安生的眼角淚水愈發的多了，一雙眼眸也盯著自己的師妹的秀發......
“憐天殿.....”何安生的口中呢喃，小師妹也只能勉強听清那模糊的聲音。
下一瞬，小師妹便是發覺那溫熱消失不見，抬頭之時，身前哪里還有何安生的身影，已然不見蹤影。
周遭環境之中還殘存著玄氣的波動，卻是引得小師妹的眉頭微微蹙起——
師兄不是前幾日才突破的入聖之境.......
這玄氣的波動怎如此的劇烈？
.......
雖久久不回第六山，久久不曾從後山走至憐天殿，但這從小開始，行走十數年的路途怎會陌生，就連路旁看見的一株初生的幼花，都是幾位熟悉.......
不過是須臾之後，憐天殿中傳入了一個身影，殿門因這身影一撞而大開。
憐天殿中坐著一位道骨仙風的老者，手中執著一拂塵，端坐于上首之處，身側還有幾位老者，皆是垂天道宗的長老執事。
皆是被何安生的這一動作嚇了一跳，正欲嚴聲說，卻是發覺何安生的情緒不比尋常，眼眶泛紅，雙唇顫抖。
“師尊.....”
何安生跪倒在地上，朝著上首的那位叩首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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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何安生從未對自己的師尊如此鄭重，就連拜師之時都不曾有過叩首的行徑，畢竟，他是師尊撿來的孩子，被師尊帶到垂天道宗之後生活了一段時日，才順其自然的成為了師尊門下的弟子......
“這是發生了何事？”上首的那位手中拂塵一甩，目光之中帶著憐愛，看著淚水如斷弦之珠的何安生，已然從蒲團上站起，走到了何安生的身前，手撫過何安生的頭顱。
“只是，許久不見師尊.....”何安生堪堪止住自己的淚水，卻是因為師尊的這一番話語而再度哽咽，只從斷續的聲音中，吐出了這幾個字。
可這般回答一出，卻是引得憐天殿中的數位老者失笑，就連何安生的師尊也是如此︰
“昨日不是才見過......何時變作了這般小女兒姿態？”
甚至還玩笑了一句。
何安生自然不在意，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強忍下自己的心境︰“不知師尊尋我來是為了何事？”
雖是疑惑之問，但對于接下來師尊會說些什麼，何安生已然了然于心。
今日之景他如何會忘記？
正是垂天道宗覆滅的那一日，這莫名的力量使得自己回到了那災難的一日，是一切夢魘的開端......
“是你昨日得來的那卷羊皮卷......”
果然如此.....
每一個字都與何安生的記憶之中分毫不差，何安生甚至還能繼續師尊未曾說完的話語——
我等從其上發現了......
卻是在此時，何安生打斷了師尊的話語︰“師尊，那卷羊皮卷是我的玩笑，只是我隨手涂鴉罷了......”
真相當然不是這般，何安生于秋水城的一處坊市之中得來的這卷羊皮卷，因感念其上的紋路特殊，便是將之帶回了垂天道宗，交給了自己的師尊。
可正是這卷羊皮卷，才招致了垂天道宗的覆滅.......
他才是垂天道宗覆滅的罪魁禍首.......
此刻便是想隨便扯個慌，快些將羊皮卷從師尊的手中取回。
可何安生接下來的話語還未說完，便是被一旁的一位長老打斷了︰“你若是能銘刻下這般玄妙的紋路，那這垂天宗主的位置，當仁不讓！”
憐天殿中頓時掀起了一陣笑聲，是諸位長老的笑聲，就連師尊的嘴角都微微揚起。
他可不就是垂天道宗的宗主......
畢竟，偌大的垂天道宗，只有他一人存活......
“你的修為......”這笑聲之中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句不合時宜的話語，是以為須眉盡白的執事，于垂天道宗之中執掌懲戒，便是被諸多弟子所懼怕。
還沉浸于歡笑之中的眾人頓時一愣，不知何意，便是探出了自己的神識，聚集在何安生的身上。
而何安生的師尊是最早發現了，在這位長老提醒之前。
便是感知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沖入了憐天殿，若非最後發覺是自己的弟子，他早已戒備出手。
“你何時突破到了小千主之境......”
驚呼之聲四起。
可何安生無心解釋這些，將自己的目光凝在自己師尊的身上，口中低語︰“師尊......”
垂天宗主垂下眼眸，盯著何安生的雙眸看著，須臾之後才堪堪嘆了一聲︰“你的修為，是否同這羊皮卷有關.......”
何安生不曾回答，若是要回答此事，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說清的，便是寄希望于師尊對自己的信任。
所幸，垂天宗主沒有繼續問下去︰“那我便不問了......”
旋即，垂天宗主將羊皮卷拿了出來，握在手中，緩緩遞給了何安生。
何安生的雙眸之中頓時閃過了異樣的光芒，只要.......
可垂天宗主的手卻是懸在了半空之中︰“告訴師尊，這對你的修行之路，是否有害......”
何安生趕忙搖頭，怎會有害。
這可是記載著冥河虛影的羊皮卷......
他只是想阻止垂天道宗的幾位長老執事，不要將自己的玄氣注入其中。
畢竟，那一日真是因為諸位長老，乃至宗主都不知這羊皮卷有何用處，便是嘗試傾自身玄氣入其中，一窺紋路的玄妙。
這麼多人在此，更像是護法之用。
至于喚來何安生......
這畢竟是他帶回垂天道宗的羊皮卷......
垂天宗主終是將手中的羊皮卷遞給了何安生，就在後者露出狂喜的神色之時，異變驟然發生——
羊皮卷上的紋路突然綻出了刺目的光芒，一切事物都被覆上了一層紅光，那紋路脫離羊皮卷而出，于虛空之上輝映，憐天殿中，盡是這刺眼的紅光。
而羊皮卷，在紋路脫離的那一剎那，便是化作了飛灰，消散于空氣之中。
怎麼會.......
何安生的雙眸之中充滿了茫然不解，分明還沒有玄氣注入其中，怎會生出這些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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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諸位長老的目光之中都帶著驚疑，他們查探了一夜的羊皮卷，都不曾有這般變化，怎麼何安生堪堪接過，便是生出了這令人心悸的變故。
一株彼岸花，悄然在憐天殿中盛開，不過瞬息之間，便是化作了一片花海，鋪滿了整座憐天殿。
旋即，是整個垂天道宗......
何安生的雙眸再度噙滿了淚水，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再熟悉不過——
一道墨色長河的虛影從天穹劃過，將整個垂天道宗都帶入了黑暗之中。
憐天殿中的幾位長老哪里還顧得上這些變化，口中驚呼》
“墨沙長河？第二山的墨家？”
“他們何時來了第六山？”
“不對......”
“這比墨家的墨法還要......”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說話之人，沒有了身體，他們的身體上，生長出了一株紅色的曼珠沙華，在呼吸之間，便是將他們的身軀覆蓋。
斷了呼吸，斷了生機......
何安生仰頭看著天穹，那冥河虛影橫貫天穹，至今還是他的夢魘，雙手抱頭而泣。
彼岸花，也悄然爬上了他的身軀，沒有如其余長老一般失去生機，反倒是從指尖，生出了一株藍色的彼岸花......
妖艷至極。
可這空空蕩蕩的垂天道宗，只有他一人欣賞。
不過是這點時間，垂天無人。
垂天為名，卻不得天道垂憐......
何安生臉上的淚痕從未消散，此時嘴角上揚，是無奈，也是痛苦。
為何......
為何要讓我再受一次這般的苦楚......
這里不是幻境了，為何就連幻境，都不讓我有更正一切的機會......
何安生怎會不知這里是幻境？
在他看見那株路旁初生的幼花之時，便是確定了這里依舊是一場幻境......
那瞬息變化的幼花，怎會和他記憶之中的一模一樣......
唯有幻境罷了......
可哪怕是幻境，他也想嘗試改變，萬一呢......
可就是這幻境，也不給他改變一切的機會，就是這般，讓他再受了一次垂天道宗覆滅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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