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離充耳不聞,並不在意,“除了這些,你沒有其它要對我說的?”
“……” 水喬幽听著他的答非所問,依舊看不出他的情緒,沉默了須臾,“你怎麼認出我的?”
她確定剛才夙秋扔出的火把沒有照到她的臉。
楚默離直視著她,“阿喬,要認出你,對我來說,並不難。”
有些人,已經太過熟悉,不需要看臉,也不需要看背影,直覺就會幫忙認出來。
楚默離的語氣沒有任何敷衍,水喬幽听著他的回答,又安靜下來。
楚默離看著她臉上的輪廓,哪怕只能看見大概,也看出她比離開中洛之前消瘦了,好在,听她說話,她的身體似乎沒有他擔心的那麼差。
按理來說,對于她的不辭而別,他應該生氣的。
可是,此刻能在這里見到她,哪怕她也沒有話對他說,他心中卻沒有自己想象的生氣,更多的反而是慶幸。
慶幸,進來的時候他選了旁邊的路,慶幸,一向不愛惜身體的她還能好好地出現在他面前。
不過,他看著她面對他的出現毫無波瀾的模樣,沒有將這份慶幸顯露在臉上。
水喬幽不說話,他也不再開口。
除了拽緊她的手,楚默離也沒有做別的,就是那樣看著她。
被人一直看著,一般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自在或者心虛。
水喬幽沒有不自在亦沒有心虛,但感受到了他今晚的好耐心,直覺她若是不開口,也沒有意外情況,他是能同她在這一直耗著。
今晚,水喬幽不能陪他一直在這耗下去,只得再次開了口,“你怎麼這麼快找到這里的?”
她開口了,雖然說的不是楚默離想听的,楚默離卻還是態度很好地回答了她,“這里的陣法機巧,對于夙秋來說,並不是很有挑戰的事情。”
他這麼一說,水喬幽想起了以前夙秋帶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夙沙月明輕松突破了竹海山莊多道防線直接到了竹海山莊門口的事情。仔細再想想,像他這種天資聰穎的人能快過其他人找到此處,的確很合理。
楚默離看著她偏頭去看夙秋,又補了一句,“還有,我對你的了解。”
水喬幽目光收回。
三丈開外听著主墓室外動靜的夙秋,听到了背後兩人的對話,沒有驕傲,並未回頭去關注他們。
兩人之間又安靜了片刻,水喬幽道︰“邊走邊說。”
楚默離卻還是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人擋在她面前,也不打算動。
水喬幽想要邁出去的腳步動不了,“你若是再與我在這里僵持,你要的傳國玉璽恐怕就會落到別人手里了?”
哪知,她提起玉璽,楚默離依舊不為所動,他淺淺一笑,反而問她,“阿喬,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個人,其實有些固執己見,或者,自以為是?”
水喬幽第一次听人如此評說她。
她靜默了一息,也未動氣,神色不改,同時,正色回他,“沒有。”
楚默離淺笑未落,“難怪。”
水喬幽面對著他的笑容,選擇了不接話。
楚默離慢悠悠往前走了半步,臉一低,鼻尖似乎要與她的鼻尖貼上。
水喬幽靠著牆壁站著,已經不可再往後退,索性也沒動。
楚默離目光鎖住她的眼楮,聲音輕緩,一字一句道︰“你都沒有問過我,怎麼就知道我今晚來此,就一定是來找傳國玉璽的?”
水喬幽面對著他像是一本正經要與她辯論的神色,一時無話。
楚默離不著急地看著她,等著她作答。
兩人的距離,再加上周邊的安靜,使得他們可以听到彼此都不重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兩樣都很正常,卻又仿佛借著周圍的環境形成了回音,一直在彼此耳邊回響,以致讓人有些分不清哪些聲音屬于誰了。
楚默離的視線,讓水喬幽想起以前,他們面對類似的場景,他偶爾會突然低頭。
兩人無聲僵持片刻,換做水喬幽敗下陣來,遂了他的意順著他的話問道︰“既然你不是為了傳國玉璽來,今晚為何還要來這里?”
楚默離的語氣沒有熟稔,也沒有情意,像是在與她談論公事一般肅正,“自然是來找我那失蹤已久的太子妃。”
水喬幽迎著他的視線,依舊沒有看出他的情緒。他‘理直氣壯’的話語與語氣的矛盾,則讓她接話的速度再次慢了下來。
楚默離看著她的反應,了然道︰“阿喬,看來,你早就已經知道父皇替我們賜婚的事情了。”
水喬幽沒有否認。
楚默離沒再與她比定力,慢聲道︰“既然你都知道,那這事,就不需要我再向你轉述了。”
楚默離的語氣听上去依舊沒變,不像是在與水喬幽談婚事,更像是在與她談論政事,自然也不是在與她商談,更不是在征詢她的意見。
水喬幽明白了,他還是有情緒的。
過了兩息,水喬幽平靜與他道︰“求得那道旨意,對你並沒有好處。”
楚默離眼里似是又有了笑意,輕聲喊她,“阿喬。”
他說話仍舊是輕緩的,“既然我們之間是一場博弈, 那麼,就該有來有往。你可以執棋,我亦可以落子。我願賭服輸,我相信你,你亦不會做那輸不起的潑皮無賴。”
既是博弈,確實可以有來有往。
楚默離最後出口的四字雖未特意升高音調,但水喬幽听出了強調之意。
“……”水喬幽看到他眼里的笑意沒有到達眼底,坦然自若,提醒他,“我當初並未答應與你賭。”
楚默離眼楮里的笑意更加明顯,“我知道。”
知道還去做?
水喬幽還沒有說話,他又說了一句。
“所以,這只是我們這場博弈的延續。”
水喬幽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
博弈與賭局是有區別的。
他亦不會因她的任何話語與舉動,改變主意。
楚默離話語又是一轉,“而且,今日不是你引我來此的?”
水喬幽的神思從他前面上的話上收回一部分。
楚默離詳細道︰“不久前,三嫂的一個妹妹前來中洛探望她,在城外投宿時,客棧遭遇了盜賊,事後,三嫂讓三哥將這件事情隱瞞了下來,說是擔心此事影響她那妹妹清譽,然而,據我所知,那日的盜賊卻是女子。”
水喬幽听著他說,沒有插話。
“後來我便想,想要隱瞞這件事的或許不是三嫂而是三哥, 至于隱瞞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會損害三嫂妹妹的清譽,而是因為那個盜賊其實不是盜賊,是一個想要通過三嫂的妹妹給三哥傳話的人。”
楚默離雖是猜測,話語卻是肯定的。
“按理,她若需要通過這種方式,向三哥傳話,多半是她不方便見人,或者是她見不到三哥,那麼,她也不應該暴露自己的身份,將事情弄得人盡皆知。我亦讓人查過了,那日不管是護送三嫂妹妹的人中還是客棧里的其他客人,都沒有身手很好的高手。既然此人能輕易潛入客棧,最後又從客棧輕易逃走,應該是有些身手的。那麼,她輕易就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發現,可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特意讓她暴露的,從而讓我注意到這件事情。”
“我之前懷疑過那個人是小秋。但是,進來這山洞之前,我問過他,他說他從來沒有去過那座客棧。”楚默離看著水喬幽,“既然不是他,那個人,想來就是阿喬你了。”
水喬幽沒有作聲。
“至于那個‘盜賊’,最有可能的就是溪流。”
楚默離說完,他用眼神等待著水喬幽的確認。
水喬幽睫毛輕輕一動。
即使光線不亮,楚默離也沒有錯過她這動作,知道她是默認了這件事情。
“另外。”楚默離接著往下道︰“你將小秋的性子摸得很清楚,知道,只要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有些事,你不請他做,他也會主動去做。其實,他也知道,這就是你在算計他,但是,越是如此,他想要解謎的心就會越執著。如此一來,你們無需溝通,他便會配合你的計劃,做好一切事情,甚至包括隨我一道進入這里。”
外面的夙秋稍偏視線,往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水喬幽被楚默離看著,沒有反駁。
夙秋又將目光收了回去,當作沒有听見他們的對話。
楚默離見水喬幽不反駁,道︰“阿喬,既然你都有心引我來了,我怎能不來?”
水喬幽與他無聲互看了少時,睫毛垂落,沒有與他討論這事。
她看了一眼他與他人一樣執拗的手,睫毛再次抬起,也用不重的聲音評價道︰“楚默離,用自己賭別人的心,是最愚蠢的事情。”
她的話語在不知盡頭在何處的黑暗中形成回音,與彼此的心跳聲一樣,清晰地在楚默離耳邊循環。
如同楚默離剛才評說她一樣,楚默離亦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這樣說他。
好在,他已經習慣她嘴里從來說不出好听話的這件事了。
楚默離亦未動氣,神情不受她的話語影響,從容應答︰“阿喬,有些事情,未到最後,就做定論,為時尚早。你是一個出色的執棋人,不應該犯這種錯誤。”
水喬幽嘴唇翕動,不得不承認,就單純從他這話來說,他說的有一定道理。
她還沒作出回應,楚默離又喊了她一聲。
“阿喬。”楚默離一直沒再往下低頭,卻也沒有退後一點,“我問過夙沙了,他說,就算你這兩個月不吃藥,我們大婚之前,你也不會毒發身亡的。”
水喬幽思索回他的話語,收在了嘴邊。
楚默離一點不在意她的沉默,反而是有些喜歡她這種反應。
這個時候,主墓室外那邊傳來的動靜不再有先前的慌亂,估計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楚默離卻不關心其它地方的情況,又同她說了一句,“今晚,只要有我在,你也一定能從這里走出去。”
水喬幽當即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亦听出了他今晚是‘有備而來’。
“……楚默離。”
下一瞬,楚默離回應了她,“嗯。”
他這麼配合地回應她,反而弄得水喬幽不知該說點什麼了。
兩人之間又好像成了無聲僵持,這一次,楚默離沒有退讓。
外面的人也不敢催促他們,都盡職盡責的都像是不存在。
水喬幽手腕上的那只手亦像是不嫌累,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有一點放開她的意思。
水喬幽不知道是不是這里太暗了,以致她也快有錯覺了,感覺眼前的大男人就像是個執拗的孩子,有意將她的話全部堵死。
她想起他剛才諷刺她的話語。
到底誰才是固執己見。
“楚默離。”水喬幽換了口氣,理智與他道︰“你如今已是一國太子……”
她話沒說完,就被楚默離截斷。
“阿喬。”楚默離不用她開口,已經知道她下句話準備說什麼,“曾經,我跟你講過道理的,但是,那個時候,你卻不願听,而是當我是你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如今,我覺得,我們下一局也不錯,你再來同我講道理,亦是無用的。”
水喬幽被他噎住。
楚默離很滿意她這個反應,“至于其它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放心,以後,也絕對不會有人說你紅顏禍水,禍國殃民。”
水喬幽依舊沒有從楚默離的聲音听出來情緒,但是,她已經可以明確,他今晚是真的不打算跟她講道理。
她再開口,他也會不陰不陽地將她給堵回來。
她緩了少時,如他所願,不再和他談其它的,道︰“既然你不願意听其它的,那你現在可否先放開我?”
楚默離也不听。
水喬幽不吝嗇同他共享前面的秘密,“前面不遠處,就是大鄴太祖墓室。大鄴滅亡後,商氏後人將傳國玉璽藏在了里面。有人此刻正在墓室門前,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打開墓門進去了。”
楚默離認真听完了她的講述,卻沒有一點心動,無所謂道︰“那就讓他們進去好了。”
“……”水喬幽不跟他講道理,跟他講事實,“你說你今晚來此,不是為了玉璽,可你今晚能夠來此,難道不是因為玉璽?你不在乎它,難道你父皇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