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來。”燕沉甯聲音冰冷。
男子緩緩抬頭，燕沉甯呼吸一滯。
晨霧中的謫仙不過如此，眉骨如遠山含黛，眼尾卻染著薄紅，像是被人用朱砂筆描過。
最驚心的是那對眸子，明明噙著水光，卻像兩泓凍住的秋水，清透見底。
唇不點而朱，膚不敷而白，最難得的是那通身氣度，不卑不亢，清冷如竹。
“罪臣之子容允龳，叩見陛下。”他的聲音清澈如山泉，卻帶著幾分沙啞。
昨夜就是這聲音，在情動時漏出過一聲嗚咽，被她用唇舌堵了回去。
容允龳？燕沉甯眯起眼楮。
容家…那不是三年前因通敵罪被滿門抄斬的兵部侍郎容明瀾的家族嗎？據說其獨子因貌美被沒入教坊司，怎會出現在她的寢宮？
“好大的膽子！”燕沉甯拔出床頭的寶劍，直指容允龳咽喉，“誰指使你來的？”
容允龳不躲不閃，平靜道“回陛下，昨夜丞相命人將罪臣從教坊司提出，沐浴更衣後送至陛下寢宮。罪臣不敢違抗，亦不敢驚擾聖駕，只能…听天由命。”
好個甦清綰，竟敢給朕下藥，還送個罪臣之子來辱朕。
“錚”的一聲，鳳淵劍劈碎了他身側的青玉香爐。
燕沉甯劍鋒挑起他下巴，她盯著容允龳的眼楮，想找出幾分心虛或算計，卻只見一片澄明。
“你可知，玷污鳳體是何等大罪？”燕沉甯冷笑，“朕現在就可以將你凌遲處死。”
容允龳再次叩首“罪臣萬死難辭其咎，唯願一死保全陛下名聲。只求陛下明鑒，容家冤情…”
“住口，”燕沉甯打斷，“容明瀾通敵賣國，證據確鑿，何來冤情？”
她握緊劍柄，卻遲遲沒有刺下。
正在此時，殿外傳來夜闌的聲音“陛下，該上朝了。丞相說是…有要事稟報。”
燕沉甯指節驟然收緊，劍柄雕鳳紋路深深硌入掌心，劍尖落在他頸側。
好個老狐狸！竟在早朝發難，分明是想坐實此事，逼自己就範。
寒鐵劍刃緩緩撤離男子咽喉，在容允龳頸側拖出一道細長血線。
殷紅血珠順著劍尖滴落鳳紋磚，綻開數朵紅梅。
“容允龳。”她反手以劍身拍打他臉頰，冰鐵與皮肉相觸發出清脆聲響，“想死還是想活？”
伏跪的男子肩背線條紋絲未動，唯有燭火將他睫毛的顫動放大在蒼白的臉上。
抬眸時，墨色瞳仁里竟凝著一泓清泉般的平靜“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劍尖倏然上挑，迫使他仰起脖頸。
這個角度看去，昨夜她咬出的瘀痕正盤踞在喉結旁，像落在雪地上的紫棠花瓣。
“好個俱是君恩。”燕沉甯傾身，鳳袍廣袖掃過他肩頭，“那朕問你，昨夜承恩時，怎麼不見你這般恭順？”
容允龳呼吸亂了半拍，卻仍挺直脊背“若陛下賜死…”
“閉嘴。”食指豎在他唇上，截斷未盡之言。
“你倒是有趣。”燕沉甯盯著他被壓出凹痕的唇瓣，昨夜就是這抹淡色，被她咬破時嘗到鐵銹味，“更衣，隨朕上朝。”
當看見素來從容的罪臣瞳孔驟縮，她終于嘗到一絲快意。
容允龳明顯一怔，似乎沒想到女帝會如此決定。
但他很快收斂神色，恭敬叩首“罪臣遵旨。”
燕沉甯轉身喚來女官伺候更衣，眼角余光瞥見容允龳背過身去，動作優雅地穿上那件素白長衫。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輪廓。
那背影莫名讓燕沉甯想起雪地里的青竹，孤高而堅韌。
“陛下…”夜闌在殿外低聲催促。
燕沉甯冷哼一聲“讓她們等著。”
她轉向已穿戴整齊的容允龳，“跟朕來。”
穿過重重宮門時，容允龳始終落後燕沉甯三步，目不斜視，姿態恭謹卻不卑微。
路上遇到的宮人無不驚詫地偷瞄這位從女帝寢宮出來的陌生男子，竊竊私語如風般迅速傳遍宮廷。
太極殿前，燕沉甯停步，頭也不回地問道“容允龳，你母親當真通敵叛國？”
身後沉默片刻，傳來平靜的回答“家母一生忠君愛國，臨終前只留下一句話，‘允龳，容家清白，天地可鑒’。”
燕沉甯輕嗤一聲，沒有回頭，大步踏入殿中。
“陛下駕到——”
太極殿內，眾朝臣齊刷刷跪地行禮，燕沉甯高坐鳳椅，目光掃過眾人。
丞相甦清綰站在文官首位，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微笑。
“眾卿平身。”燕沉甯淡淡道，“丞相，今日有何要事？”
甦清綰上前一步，拱手道“老臣听聞昨夜陛下…臨幸了一位公子？”
她故作遲疑，“只是這位公子身份特殊，乃罪臣容明瀾之子，此事若傳出去，恐有損陛下聖名啊…”
殿中頓時一片嘩然。
燕沉甯冷眼旁觀，發現不少大臣面露驚詫，顯然並不知情；而另有幾位則神色自若，顯然是甦清綰一黨。
“哦？“”燕沉甯唇角微勾，“丞相消息倒是靈通。朕昨夜確實收用了一人，此刻就在殿外。”
甦清綰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陛下明鑒，老臣只是憂心國本。既然陛下已開此先例，不如正式選秀，充實後宮…”
“不必了。”燕沉甯打斷她，聲音轉冷，“來人，宣容允龳進殿。”
殿門開啟，一襲白衣的容允龳緩步而入。
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宛如畫中走出的謫仙。
滿朝文武無不屏息，就連甦清綰也一時失語，自家兒子的美貌竟然也黯淡幾分。
容允龳行至御階前，雙膝跪地“罪臣之子容允龳，叩見陛下。”
燕沉甯注視著他低垂的脖頸，那里有一道她昨夜失控留下的紅痕。
“容允龳。”她開口，聲音響徹大殿，“你母親雖罪在不赦，但朕念你侍奉有功，特赦你罪籍，封為侍君，居清秋閣。”
朝堂再次嘩然。
侍君是後宮最低等的位份，通常由女官或平民出身的男子擔任。
將罪臣之子納入後宮，雖是最低封號，卻也是開了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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