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章三十七年九月,襄郢籠罩在一片肅穆而熱烈的氣氛中。
宮城內,太史銘身著玄端禮服,手捧以赤錦包裹的書冊,緩步走向章華台。
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鬢發皆白,步履卻異常堅定,在他身後,八名太史府屬員抬著四口沉重的樟木箱,內裝三百卷歷書全文。
章華宮內,楚王熊章冕旒朝服,肅然而立。
兩旁文武百官分列,目光皆聚焦于太史銘手中的赤錦包裹。
從楚王章十三年開始算起,這是楚國太史府歷經二十四載寒暑,耗費無數人力財力所編纂的新歷法。
它不僅關乎農時天象,更關乎熊章問鼎中原的雄心。
如今,周室衰微,天下共主的地位虛位以待,楚國成為天下共主只有一步之遙。
而這一部精準貫通南北,超越歷代的歷法,恰是新天子承天受命的有力象征。
太史銘行至御前,跪地呈上歷書︰“臣太史銘,奉王命修歷,今已成書,謹獻我王。”聲音雖蒼老卻鏗鏘有力,回蕩在章華宮上空。
“太史卿辛苦了”,熊章親自走下台階,親手接過太史銘奉上的歷書,解開赤錦,展開首卷,但見這本歷法的封面上墨跡遒勁︰“楚歷,惟楚王章三十七年,太史銘奉詔修成,上合星辰運行,下應地理氣候,中順四時農事…”
楚王目光掃過紙上的文字,臉上漸露悅色,這不僅僅是一部歷書,更是楚國三十多年來國力強盛的證明,是他雄圖霸業的輝煌一筆。
熊章看著這本嶄新的歷法,目光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四年前。
楚王章十三年的時候,楚國舉兵伐晉,那是晉楚兩國第一次大戰。
就在熊章全力籌備戰爭的時候,太史銘的父親稟報熊章,說是楚國即將有大旱,需要早做預防。
那時候的熊章將信將疑,之後雖然也做了一些準備,但這場大旱持續時間長,波及的地域之廣,超出了熊章的預計。
這場大旱雖然沒有影響到楚國對晉國的勝利,但卻打破了熊章這位穿越者的認知。
原來天象真的是可以依靠人力精確計算和觀察出來的。
熊章在這場楚國大旱之中利用老太史的預測下雨的時間,完成了他天命所歸的表演,第一次讓其在楚國君臣百姓面前被神話。
自從老太史準確的預知出楚國的旱情和雨情之後,就開始被熊章所倚重。
只是後來其在一次預測日食的時候,這日食發生的時間超出了偏移。
“天子失官,學在四夷。”老太史那日對兒子銘嘆道,“周室衰微,歷法久未修訂,如今天下分裂,各國所用歷法不一,農時天象皆難統一,我楚人自稱‘蠻夷’,但實則文明昌盛,不應長期沿用中原舊歷而不思革新。”
銘時年三十有八,已在太史府任職二十載,深諳天官之道,他明白父親所言非虛。
楚國如今地域遼闊,北至黃河,南達百越,氣候差異顯著,沿用數百年前的夏歷、商歷,已難以準確指導農業生產,更不用說對日月食、彗星、流星雨等異常天象的預測了。
一個月後,老太史上書楚王,直言現行歷法已不合天象,建議重修新歷,以應楚國實際需要。
時年二十一歲的熊章剛剛即位已經十三年,現在更是生下了嫡長子,鞏固的傳承。
那時候的熊章雄心勃勃,正欲大展宏圖,他敏銳地意識到一部精準的歷法對農業增產、軍事行動乃至彰顯天命歸屬都有重要意義,當即準奏,並撥付首批資金,命太史府著手籌備修歷事宜。
對于老太史的才能,熊章是見識過的,他對于這種既帶著科學又帶著玄學的手段,是十分敬佩的,于是就讓其為楚國編撰一部全新的歷法。
為此,熊章還讓其組建天文學宮,教導學子們史學、天文學、數學等科目。
這些年,天文學宮培養的學子都成為了編撰楚歷的骨干。
對于熊章大費周章編撰新歷法的行為,朝中反對之聲不小,許多朝臣認為修歷耗資巨大,收效緩慢,不如將資源用于擴軍備戰。
況且歷法關乎天命,擅自改動恐招致不測。
當時的熊章力排眾議︰“昔者黃帝考定星歷,建立五行,起消息,正閏余,于是天地神只物類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災禍不生,所求不匱。今我大楚,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然歷法不修,農時不準,天象不測,何以稱天子乎?”
年輕的楚王的遠見卓識,魄力十足,最終為修歷計劃掃清了障礙。
修歷之初,老太史父子面臨的第一個難題是測量手段的局限,自古以來,測影定時的主要工具是表竿和圭尺。
表竿立直,觀其影長,日至北影最長則為冬至,日至南影最短則為夏至,原理雖簡單,但要精確測量卻非易事。
為此,老太史花費了大量的精力來對相關的測量單位和工具進行了統一,如少府的器具一般。
耗費十五年之功,老太史終于編撰出第一版楚歷,只是十五年後的楚國比起十五年前擴大了一倍,第一版楚歷在原來的楚國版圖還是比較好用的,但在新領地上卻有些失準。
楚王章二十八年冬,老太史病倒,在彌留之際,他將銘叫到榻前,囑咐道︰“修歷之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勿因困難而止步,勿因費時而焦躁。天地運行,自有其道,我等只需靜心觀察,細心計算,必得天道真諦。”
楚王章二十八年春,老太史去世後,其長子太史銘正式接過其父親的衣缽,這一次,在熊章的建議下,監測點位和監測範圍直接拉滿。
由太史銘親自帶隊,北上至北戎草原設立觀測點,那里是諸夏勢力範圍的北疆,氣候寒冷,人煙稀少。
北戎人的首領起初對這群“諸夏之人”充滿戒備,太史銘以絲綢、銅器和鹽巴為禮,耐心解釋來意︰“觀天象,定農時,共享太平。”
他還幫助戎人根據星象判斷牧草生長和牲畜繁殖的時機,逐漸贏得了信任。
草原上的觀測異常艱苦。
北地多風,表竿難以立穩;冬天氣溫極低,圭尺都會因冷縮而變形,太史銘和助手們不得不反復試驗,最終以銅柱代替竹木為表,深埋入地,四周以石砌固,才解決了表竿穩定性問題。
在完成北疆的測量之後,太史銘就回到襄郢,統籌各地觀測數據的匯總和比對。
他發現不同地區的測量結果差異很大,即使是同一節氣,南北影長也相差懸殊,這使他意識到,單一都城的觀測已不足以制定適用于全楚國的歷法。
如此過了數年,修歷工程進入第二階段。
在熊章的大力支持下,太史府在燕國及孤竹朝鮮之地、東齊即墨、晉國晉陽和邯鄲、秦國關中和隴右、西羌高原、百越百濮等地增設了三十六個觀測點。
每個觀測點都配備經過嚴格校準的表竿和圭尺,並由專門訓練的觀測員常年記錄數據。
這項工程耗資巨大。
據《楚史•天文志》記載,僅楚王章十五年至二十年間,每年撥付太史府的修歷經費就相當于楚國全年賦稅的十二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