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裹挾著雪粒，呼嘯著掠過武陽城頭。
守城的燕軍士兵蜷縮在垛口後，凍得發紫的手指幾乎握不住長矛，城外楚軍的營帳連綿數里，卻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宛如一片沉默的白色墳場。
燕侯羽站在武陽城最高的箭樓上，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眯起眼楮望向遠處楚軍營地的炊煙，指節在城牆青磚上敲出不安的節奏。
自從姬羽自立為君之後，幾乎每日都要在這城頭俯視城外。
“君上，外面太冷了”，國相侯集將一件狐裘披在燕侯羽肩上，他花白的胡須上結滿了冰晶，說道︰“君上，燕國的冬日不是這麼好過的，楚軍在這個時候不會在這種天氣攻城的，或許要等到開春之後才會有動作”。
“也許吧，但楚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按照我們之前的預測，楚軍是來不了這武陽城，但他們卻在不久前到了武陽城下”，燕侯羽指著城外的楚軍大營，語氣之中帶著一些無奈。
對于燕侯羽的話，侯集突然想到，當初若不是姬羽執意要背叛楚國，恐怕這個時候姬羽已經在襄郢被楚王冊封為燕君，世襲罔替，而自己至少也是個上大夫爵位，哪里會在這武陽城內擔驚受怕。
不過現在一切都遲了，他和姬羽的手上已經沾滿了楚人的血。
“不過現在我們的麻煩不在城外，而在城內”，他轉身時，腰間的佩劍撞在城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目光看著侯集說道︰“寡人讓你收繳那些人的兵權，你做得怎麼樣了？”
燕侯羽的聲音很冷，比這外面的冰天雪地還要冷。
三日前，楚軍射入城中的箭矢上綁著的不是戰書，而是對開城投降者的封賞承諾。
更讓燕侯羽心驚的是，其中明確提到取他首級者可得萬金，封少君爵。
這些書信雖然被侯集收繳，但這些字句如同毒蛇，正在武陽城的街巷間游走。
“君上，事關重大，前段時間晉軍主將趙坑橫死，已經讓晉軍不穩，我們若是在這個時候強行收繳兵權，恐怕會激起一些人的不滿”，侯集有些擔心的說道。
“如今楚軍無法進攻，這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傳令下去”，燕侯羽突然停下走動的腳步對侯集命令道︰“收繳諸將兵符，所有城防由寡人的親衛接管，但有不從者，斬”。
侯集因沾滿雪花而變得花白的眉毛猛地一跳，露出為難的神色說道︰“君上，這恐怕……”
“莫非連你也要反對寡人？”，燕侯羽猛地轉身，眼中寒光乍現，他消瘦的面頰在雪光映照下如同刀削，顴骨上那道傷疤泛著不祥的紫紅色。
國相侯集深深躬身道︰“老臣不敢，只是兩萬晉軍剛失去主將，此刻收繳兵權...”
“正因為趙亢已經身死，晉軍之中群龍無首，軍心動亂”，說道這里，燕侯突然停頓片刻，然後一把抓住箭樓欄桿，積雪在他指縫間簌簌落下，繼續說道︰“只要將這件事都推到楚軍那邊，有楚軍這座大山擋在前面，料想晉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引起內亂，至于那些公卿大夫，他們應該都是明白現在的危局，縱然不滿，也只會忍著。”
此刻的晉軍駐地，篝火旁圍坐著十幾個披甲將領，火光照亮他們陰沉的面容，也照亮了中央那具蓋著白布的尸體，那正是晉軍主將趙亢。
數日之前，主將趙亢受燕國相侯集的邀請參加宴會，在歸途之中遭遇刺客，最終身死，其喉間插著一支楚軍制式的箭。
“本將絕對不相信這是楚人做的，楚國在城中的黑衣衛已經被我晉國暗衛清除，趙將軍被殺分明就是燕國做的，燕侯這是要趕盡殺絕”，副將韓閎一拳砸在結冰的地面上繼續說道︰“先是趙將軍，接下來就該是我們了，他們就是為了徹底掌控我們”。
副將韓閎作為晉人，卻要為燕人而戰他心里自然十分不爽，主將趙亢身死，他作為這支軍隊的副將，現在自然就要以他為尊。
他想借著這個由頭帶著晉軍離開武陽，回到晉國去。
角落里，一個年輕將領突然站起來，甲冑發出清脆的踫撞聲，其面如冠玉卻眼含戾氣︰“韓將軍此言詫異，我們燕國若是想要圖謀這支軍隊的軍權，豈能讓你活到現在？”
此人乃是燕國貴族之子姬成，乃是這支晉軍的裨將。
這支雖然是晉軍，但確是以燕軍的名義參戰，所以燕國也有幾人在這支軍隊之中擔任裨將。
“莫非你姬成現在就要殺我？”，韓閎的手不禁按在了隨身的刀柄之上，冷笑意思說道。
“如今楚軍在外虎視眈眈，還請韓將軍不要引起燕晉對立，否則一旦生亂，便宜的只會是楚人，我們燕國因此而敗，就算你能回到晉國，晉相也不會饒你”，裨將姬成說道。
听到姬成的話，韓閎縱然不忿，但也不再反駁。
沒有了韓閎的拱火，晉將與燕將也都各自回營。
雪夜中的武陽城，暗流比寒風更刺骨。
次日清晨，侯集帶著一隊親衛來到晉軍大營，國相侯集捧著燕侯手諭的手微微發抖︰“奉君上令，暫收諸軍將的虎符，由燕侯統一號令”。
听到燕國相侯集的話，在場的晉人臉色大變，就連人群之中的姬成也是神色不忿，他感覺燕侯羽就是豬隊友，他好不容易將晉人安撫下來，現在一切都白做了。
“國相大人”，副將韓閎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說道︰“您看這是什麼？”
他猛地掀開身旁木箱，趙亢青紫的尸首赫然呈現，眾人見狀頓時引起騷亂，人群之中的姬成神色大變。
他以為自己昨日已經壓下了韓閎的怨氣，沒想到他今日卻要掀桌子。
燕國相侯集此刻不禁倒退半步，其還尚未開口，四周帳篷突然掀起，數百名晉軍弓箭手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放箭！”隨著韓閎一聲怒吼，侯集身旁的親衛瞬間被射成刺蝟，老國相被親衛隊長撲倒在地，箭矢擦著他的發髻飛過，帶起幾縷灰發。
“走！快走！”，親衛隊長用身體為盾，推著侯集沖出營門，背後傳來韓閎雷霆般的吼聲︰“燕侯無道，誅殺功臣！晉軍的弟兄們，隨我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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