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沽。
紫意軒還是那個紫意軒。
博古架上那些瓶瓶罐罐,玉器銅錢,在透過玻璃窗的十月天光下,靜默著。
就像我一樣。
我成了紫意軒里一個活動的擺設,一個被霜打蔫兒的茄子。
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看著門外老街上人來人往,自行車叮鈴叮冷響,穿著厚實起來的行人步履匆匆。
十月的津沽,風里已經帶著寒意。
這寒意,順著衣領子鑽進去,一路涼到心坎里。
“我說果砸,你擱這當望妻石呢?”
包子圓滾滾的身子費力的從擦的 亮的二八大杠上跳下來,把車往門口一靠,提溜著一塑料袋還冒著熱氣的煎餅果子就擠進來,帶進來一股冷風和濃郁的醬香味。
“紫意姐那是出國深造,鍍金去了,又不是跟你掰了,你至于嗎?瞅瞅你這臉,拉的比驢臉還長,跟誰欠你八百吊似的。”
包子自顧自的拖過一把凳子坐下,把煎餅果子往我跟前一推。
“喏,剛出爐的,雙蛋雙果子,多加了辣椒,趁熱吃,吃飽了就沒煩心事了。”
我瞥了一眼油汪汪的煎餅,一點胃口都沒有,懶洋洋的抬起眼皮。
“滾蛋,你懂個六,七百多天,你知道什麼概念嗎?夠你吃成瘦子再吃成胖子好幾個來回了。”
“哈哈哈……”
閆川的笑聲從門口傳來,他穿著皮夾克,頭發被風吹的有點亂,手里拎著油紙包。
“我可是老遠就聞見煎餅味了。”
他把油紙包往櫃台一放,打開以後,是半只油光 亮的果木烤鴨。
“順路捎的,片好了,我說果子,你這狀態不行啊,紫意讓你守店,不是讓你在這發霉長毛的。”
包子和閆川都住在藥王觀,卻分批來,所以根本就是順路捎的。
“咱誰都別說誰,你當初看見夏天時話都說不利索,還在這吭哧啥?”
閆川靠著櫃台,撕了片鴨肉塞進嘴里,嚼的噴香。
“你懂個屁,我那叫遇到真愛的應激反應,你看我現在還怕跟她在一起嗎,我倆現在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包子︰“嘖嘖嘖……”
“你叫狗呢?”
閆川看著包子,拳頭已經握起來了。
“咋了?羨慕嫉妒恨?心里憋屈是不是?跟你體型一樣?堵的慌?”
包子不樂意了︰“嘿哥們,你損我就損我,別捎帶上我這體型,我這叫富態。”
閆川沒理他,繼續對我說道︰“老話說的好,眼不見心不煩,心不煩就忘了煩,你成天窩在紫意軒里,難免觸景生情,睹物思人,那能好受嗎?要我說,咱找個地方,開個鍋兒,整點刺激的,啥煩惱都忘了。”
“我開你大爺的鍋兒!”
閆川嘁了一聲︰“孺子不可教也,我這不也是打個比方嘛,意思就是找點事干,轉移注意力,非得下地啊,咱找個地方喝酒,打牌,搓澡,听相聲不行嘛,非得跟這守著個空店唉聲嘆氣?”
他指了指門外,接著說道︰“瞧見沒,這天兒,最適合找個熱乎地方,弄點小酒,涮點羊肉,侃侃大山,熱湯一下肚,啥煩惱都順著汗毛孔排出去了。”
包子聞言,眼楮一亮︰“哎,川子總算說到點子上了,涮羊肉,我知道新開一家銅鍋涮肉,就在鼓樓區那片兒!那的炭火燒的賊旺,羊肉鮮的出水,老板跟我師父還認識,還能打折!果砸!走哥們請你,咱仨好好造一頓,化悲憤為食欲!”
我在閆川和包子身上來回掃視,這倆人都是一臉期待的表情。
我知道他倆是想開導我,回津沽包子一直說想和我一起住,但我把他們都攆回藥王觀了,包括八爺和大灰。
要不然八爺天天能吵死我。
“行!”
我一拍大腿,從凳子上站起來,感覺腿都有點麻了。
“嘿,果砸你開竅了……”
包子還想廢話,被閆川摟著脖子往外拖。
“趕緊的吧,再晚點好肉都讓人家搶沒了!”
閆川說著,順手把店門仔細鎖好。
包子這體型騎二八大杠有些滑稽,閆川坐在他的後座上,壓的車子吱吱響。
“哎喲臥槽,輪胎要爆了!”
“使勁蹬!沒吃飯啊?”
我不知道他倆誰想的損招騎車去,但這種兄弟間的喧鬧,倒是驅散了不少心頭的陰霾。
這倆人一唱一和,明顯是事先商量好的,目的就是為了逗我開心。
“我們是什麼?”
“帥氣逼人組合!”
笑聲在冷風中回蕩,逼人蹬的更起勁了。
到了那家涮肉館子,果然人生的鼎沸,熱氣騰騰。
“老板,上三斤手切鮮羊肉,一盤百葉,一盤凍豆腐,大白菜,粉絲拼盤,再來三瓶二鍋頭,要綠標的!”
包子熟門熟路的吆喝著,一副地主老財的派頭。
熱辣的二鍋頭順著喉嚨滑下去,像一道火線,瞬間點燃了四肢百骸。
滾燙的羊肉在濃郁的麻醬小料里滾上一圈,塞進嘴里,鮮嫩無比,汁水四溢,一口肉,一口酒,再就上一瓣糖蒜,那味道,絕了。
“怎麼樣果砸,爽不爽?是不是感覺心里的小疙瘩都被羊肉給化開了?”
包子吃的滿嘴流油,鼻尖冒汗。
閆川端起酒杯跟我踫了一個︰“咱該吃吃,該喝喝,遇事別往心里擱,你看看包子,被陸小曼拒絕了無數次,不照樣沒心沒肺?”
“我說你總拿我做比較干什麼?羊肉堵不住你的嘴?”
幾杯烈酒下肚,加上那股熱乎勁兒,我感覺真的輕松了不少。
再看看眼前插科打諢的包子和閆川,嘴角不禁扯出一抹笑意。
“老板,再加盤羊肉!”
我中氣十足的吼了一嗓子,感覺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隨著吆喝痛快的吐了出來。
“哈哈,這才對嘛,果砸,你多吃點,吃飽了咱去唱歌洗澡按摩!今晚咱們要夜不歸宿!”
窗外,天色漸暗,寒意更濃。
屋內,熱浪裹挾著香氣,頂的人天靈蓋發飄。
我心里的郁結,好像真被這人間煙火,一點一點治愈了。
這七百多個漫長的日夜,也被烈酒暫時的熨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