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歐拉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躲著馬卡斯城，為什麼？
因為在內心深處，她始終認為自己愧對伊德內老師的教誨。萬一見到老師，被問起這十年間做了什麼，叫她如何回答？
在荒山野嶺截殺幾個落單的倒霉鬼，或是裝神弄鬼嚇唬人？這些破事，和她所背負的血海深仇相比，和她的民族所面對的亡國滅種的災難相比，算得了什麼？
“怎麼了？親愛的，你認識伊德內？”
“沒……不認識……怎麼可能嘛？你說你們相識了二十年，二十年前，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呢。”
隨著遲到的暮蕊終于到崗，兩人的交談就此結束。
愛歐拉沒有向波塞拉坦白自己的身份。她孤身闖蕩多年，即便內心再怎樣崇拜伊德內老師，也不會只憑一個名字，便將自己的底細和盤托出。誰知道對方說的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呢？
在回去的路上，她甚至想到了一個更糟糕的可能。
伊德內老師在銀血家族做女僕，她向自己推薦的內波斯也是銀血家族的鷹犬。那麼，會不會從一開始，這些人就背叛了自己的民族，投靠了諾德人呢？如果自己貿然前去相認，是否會被他們坑害？
她需要進一步調查，但又不知從何查起。兩個目標人物都居住在人口稠密的地區，而且深居簡出。那個來買藥的女孩烏哀樂，警惕性很高，也不願和自己溝通。波塞拉提到一個名叫德加因的賤民，可是城里怕是住著上萬的賤民，要找到此人無異大海撈針。
愛歐拉心事重重，腳步虛浮，直到被一柄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匕首抵住喉嚨，她才發現亡者之廳已經陷入一片異常的黑暗中。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
“你是……愛歐拉姐姐？你的眼楮？”
姐姐？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稱呼，以及陌生而且很不友好的見面方式。
愛歐拉不知道對方是誰。娜米拉宴會的伙伴倒是互稱兄弟姐妹，但那些人幾斤幾兩，她可太清楚了。即便自己分心了，也絕對沒有哪個人能如此悄無聲息地欺近。
黑暗散去，幽光照亮一張年輕的臉。愛歐拉盯著面帶微笑的女孩，嘴唇不住顫抖。
“辛迪？你還活著！鴉神在上！村子和部落的人都被殺了，我還以為你也……”
“我沒死，但也不能算是活著了。”
兩個幸存者簡要介紹了各自的經歷，當然也都有所保留，但這不妨礙她們達成共識，一起調查伊德內和內波斯的叛變嫌疑。
有了辛迪的幫助，事情進展順利。盡管銀血家族的藏寶室戒備森嚴，無從下手，但波塞拉的藥店卻不難進入。兩人很快搜集到相當多的情報，並開始嘗試復原這十幾年來發生了什麼。
愛歐拉十六歲時出師，她的老師很可能是在同一年就來到馬卡斯城。從波塞拉保存的信件來看，她早就認識伊德內，並且在對方入城的前幾個月，為其了住處。此後，伊德內應聘成為銀血家族的女僕。
在此之前，波塞拉的佷子奧德凡已經被捕入獄，但伊德內仍然在信中詳細介紹了自己求職的過程。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她並未選擇走內波斯的門路，而是偽裝成一個識字的土著村婦，投親失敗後急于在城中尋找一份生計。
波塞拉沒有因為伊德內投靠銀血家族而與其斷交。相反，在兩年之後，二人的聯系突然頻繁起來。她們提到，監獄中的奧德凡迫于生存壓力，不得不選擇效忠邁德納奇國王，並參與策劃某件大事。
而正是在這一年，愛歐拉和辛迪的家人遭到屠殺。這件事情發生在十三年前，也就是第四紀元190年。當時愛歐拉十八歲，辛迪只有九歲。
和愛歐拉印象中那個嚴格卻不失耐心的恩師形象不同，伊德內似乎特別熱衷于打探銀血家族成員的隱私。
這個古老的家族有很多旁系，分布在瑞馳領和哈芬加爾領各地，如今馬卡斯城這一支直系只有兩個成年男丁。
作為兄長的松瓦熱衷政治，他代表銀血家族，在領主的宮廷中爭奪利益。此人毫不掩飾對烏弗瑞克的欣賞，也因此被圖留斯將軍認為有通敵之嫌。
次子托納爾則是真正的野心家。在他的運作下，家族的財富和勢力不斷擴張。對內，他平衡獸人穆魯什和大鼻子內波斯的關系，巧妙地使二人保持在競爭狀態，卻又不至于彼此傾軋。對外，他巧取豪奪，大肆兼並土地和礦產，並且逐步收服棄誓者殘黨。
正是有了這樣一個兄弟，松瓦在石下要塞說話的嗓門才能越來越大。
由于二十多年前的棄誓者叛亂，瑞馳領的諾德人凋零近半，即使在奪回馬卡斯城後，依格蒙德領主也只能接受自己治下諾德人和瑞馳人混居的現實。
在這種形勢下，幸存的諾德貴族通過聯姻，建立攻守同盟。領主大人比較傾向于尋求其他地區貴族的支持，他本人便迎娶了雪漫領巴爾古夫領主的佷女。而銀血家族更重視本地的人脈，松瓦和托納爾的妻子都出自瑞馳領。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面更精彩！
松瓦的妻子于爾佳算起來是銀血家族的遠親，要不是有這層關系，她還真未必能攀上這根高枝兒。于爾佳的父親早年在漢蒙斯托爾附近戰死，她還有個叔叔，名叫索爾頓。
“你先等等。我記得洛里斯泰德現在的鎮長就叫索爾頓？”
阿吉斯被我打斷，變戲法一樣從衣服的內襯和靴筒里掏出一堆羊皮紙碎片。她細細翻檢之後，搖了搖頭。
“伊德內這些資料都是好多年前搜集的，她後來沒有再提到這個索爾頓的情況。”
小女貓沒有糾結這件事，而是繼續介紹銀血家族的其他成員。
托納爾的妻子貝垂德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個女人出自一個小貴族家庭，根據伊德內信件的內容，她極善經營，手中掌握著好幾個賺錢的生意。貝垂德常常慫恿自己的丈夫奪取族長之位，但托納爾還算理智，並未做出手足相殘的蠢事。
這對夫妻的結合乃是基于利益，而非感情，所以婚後各自玩得很開。托納爾到處勾搭有夫之婦，而且毫不遮掩自己的行為。伊德內打听到，他看中了阿雷夫商行的老板娘，正在全力追求。
貝垂德的行為相對收斂一些。可以確定的是，她經常獨自前往迪貝拉神廟，但做了什麼就沒人知道了。而伊德內認為，這女人愛錢勝過愛男人，所以她或許並不需要什麼固定的情夫，只是單純為了報復丈夫的出軌行為而已。
這種頻繁的信件往來持續了六七年，然後突然中斷。在最後的幾封信里，辛迪和愛歐拉拼湊出一些零碎的事件。
大約六年前，亦即第四紀元197年，利斯貝特的丈夫，阿雷夫商行的老板甘那死于棄誓者的襲擊。而就在此前不久，這個可憐的男人剛剛撞破妻子和托納爾的好事。
一年後，便是烏哀樂的父親被誣陷入獄。但是提到這件事的信件卻是在第四紀元199年，伊德內推薦烏哀樂去波塞拉的店里買藥時，順便解釋了幾句。信的主旨並非此事，而是講述托納爾收到可靠的線報，從而挫敗邁德納奇的越獄企圖。
在這之後，便只剩下一封信了，時間大概是兩年前，即第四紀元101novel.com1年，風暴斗篷叛亂之年。伊德內說了兩件事，一是于爾佳的行蹤異常，她兩次離開馬卡斯城，每次都攜帶大量財物。二是托納爾有了新目標，他最近正在瘋狂追求銀血家族的一名剛結婚的女雇員。
而辛迪也找到了二人通信變少的原因。她在烏哀樂裝錢的小袋子里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邊只寫了一個詞格里斯瓦。
兩人都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它可能是個地名，或者人名，又或者是某種暗號。無論如何，這都證明了伊德內和波塞拉仍然保持著聯絡，並且是用更隱蔽的方式。由此可知，她們大概率正在策劃某種陰謀。
由于缺少波塞拉的回信，她們無法確定二人交流的全部內容。但整條線索中，最撩人神經的，就是在伊德內進入銀血家族的一年多後，她們的家鄉便被襲擊。
世上怎會有這般巧合之事？從第四紀元176年棄誓者起義失敗到190年，十幾年的時間，族人們一直藏得好好的。偏偏這個知道部落位置的人離開不到兩年，她們就遭遇滅頂之災。
盡管愛歐拉不願承認，但已有的證據似乎表明，她敬愛的伊德內老師背叛了自己的民族。此人不僅要對自己和辛迪家人的死負責，甚至還通過波塞拉的佷子獲取邁德納奇的計劃，並幫助銀血家族馴服了狂怒之王。
至于內波斯，辛迪沒有發現太多線索。倒不是這老登的防範如何嚴密，而是她實在不願去做這件事。
對于吸血鬼來說，潛入一所民宅並不困難，尤其是在夜幕降臨之後。辛迪的打算是等著屋里的人都睡熟了，再動手翻找一些日記或者信件之類的東西。她此前也是這樣探索鬼婆藥劑的。
辛迪蹲在屋頂的石梁上，看到房間的主人，一個滿臉皺紋的光頭佬，正袒胸露乳，和一個年紀足以做他孫女的女孩赤誠相對。二人顯然剛剛結束劇烈運動，身上的汗還沒干。
被稱作烏哀樂的女孩捧起床頭櫃上的一個小本子，翻開夾著書簽的頁碼，然後大聲朗誦其中的內容。
“在晚年的時候，我的內心充滿愧疚……”
內波斯的手在女孩身上游走，伴隨著每一個顫音微微點頭。
“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吧，烏哀樂？你肯定也願意為了撫慰一個老人而奉獻自己，對嗎？”
“是的，我的父親，我非常願意。感謝您賜予我這樣寶貴的機會。”
“真是善良純潔的孩子，願聖靈保佑你。現在，你可以讀另一本了。”
女孩換了另一個本子，那是一份花名冊，記錄著那些和烏哀樂一樣不幸的人。不僅是她們的名字，還有很多細節。
辛迪沒听完便離開了。
她和愛歐拉原本對于誰來弄死伊德內有分歧，現在，她更願意親手干掉這個內波斯。
調查花費了將近一個月，此時已是朝陽月上旬，她們將動手的時間定在十天之後的十六日。因為愛歐拉從波塞拉那里听說，那一天是戀心節，馬卡斯城將解除宵禁，市民們可以縱情狂歡直至午夜，守備的力量也會變得松懈，正是她們下手的好時機。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面精彩內容！
眼看日子到了，兩個人在等待天黑下來的時候，爭論吃肉和吸血哪個才是正道，卻不料一只冒失的小女貓闖了進來。復仇的時刻就在眼前，二人都不願分心他顧，阿吉斯只好穿過亡者之廳，去求助于卡塞默。
宮廷法師對于小女貓的執著表示贊賞，但也再次表達了愛莫能助的遺憾。希達納礦場的所有權屬于銀血家族，即便是領主本人也沒有能力插手。他建議說，既然連石下要塞都能摸進來，何不去藏寶室踫踫運氣呢？
阿吉斯折起飛機耳，鼓足勇氣，要求加入刺殺行動。愛歐拉沒說話，只是慢悠悠地擺出一把匕首和一張短弓。小女貓團身一滾，短弓消失，箭矢破空聲隨即響起。
亡者之廳里光線昏暗，正常人類甚至看不清一米開外的東西，偏偏在場的三位都不是正常人。阿吉斯擁有虎人天賦的微光視物能力；辛迪的吸血鬼血統更是讓她像戴了紅外線夜視儀；愛歐拉雖比不上她倆，可也是眇著一目過了十幾年，為了彌補視覺的缺失，她的听覺鍛煉得異常靈敏。
三人走向牆邊，看到阿吉斯射出的箭貫穿了一具尸體的頭顱。
“那麼，你就算入伙了，可愛的小貓咪。但是你要記得，那個叫伊德內的老女人，必須留給我。”
阿吉斯腹誹，自己連伊德內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哪里還有什麼留不留的？不過她只是咧嘴笑了笑，暗自打定主意，到時候只要躲在角落射上幾箭，把局面搞混亂，然後就找個機會溜進藏寶室里邊，尋找有關海爾吉的線索。
這兩人又不是心甘情願幫自己的，那對于她倆的事情，自己也沒必要太認真。總之，射箭的時候避開上年紀的女人就好了。
馬卡斯城坐西向東，背靠崇阿。不到下午四點，太陽便已經隱去身形，只余萬丈霞光。約摸五點來鐘，天色完全暗下來，整座城市隱沒在山峰巨大的陰影之下。若在平日里，城中居民早就各回各家了。但今天是戀心節，夕陽西下，盛大的神廟舞會才剛剛開始。
喜歡穿越上古卷軸天際演義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穿越上古卷軸天際演義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