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發生了什麼事？慢慢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阿吉斯抓著尾巴尖，綠色的大眼珠骨碌碌亂轉。直到老姨媽在眾人一頓撫胸捶背掐人中的操作下悠悠醒轉，她這才摸到話頭。
哈由、拉赫蘭、阿吉斯和賈基爾四貓跟隨瑞撒德的商隊到達馬卡斯城，是在晨星月，亦即一月的下旬。
那個狡猾的老貓在此地頗有人脈，原因也不復雜虎人商隊是天際省走私成癮類飲料斯庫瑪的主力。在馬卡斯城，這種違禁品的需求量極大，有些黑市甚至把它作為標價工具，承擔起一部分貨幣功能。
瑞撒德很快就通過自己的客戶聯系到安東。起初，這位銀匠不願露面，但在得知事關銀器模具後，他還是決定前來交易。出于一些阿吉斯無法理解的原因，安東與瑞撒德竟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後來，小女貓把尾巴盤在腰間，又罩上一件寬大的袍服，遮住她的尖耳朵和濕鼻子，偽裝成一個女僕，跟在安東身後。她敏銳地觀察到，這個紅衛人以不輸任何虎人的隱蔽手法，將一只鼓囊囊的小袋子塞進城門守衛的袖口。
那個守衛咧嘴怪笑，一只手捏住小袋子揉了揉，另一只手則對著阿吉斯的屁股做了同樣的動作。小女貓還沒來得及發出尖叫，便被一巴掌拍進了巨石之城。
安東和他的妻子克拉在二十年前便離開故鄉落錘省，他們的一雙兒女都是在馬卡斯城出生的，二人經營著一個小小的銀飾攤位。由于丈夫精湛的手藝，也慢慢吸引到一些尊貴的主顧，宮廷法師卡塞默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可巧新年過後，卡塞默訂制了一套戒指，安東便以看樣品為由，將這位法師請到家中。對于阿吉斯提出與洛特父女見面的請求，卡塞默干脆利落地予以拒絕。
原來，老洛特在給我的信中隱瞞了他的真實處境。
事情要從一年多之前說起。
第四紀元101novel.com1年霜落月，亦即十月，馬卡斯城的市場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個名叫韋林的賤民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人。遇害者名叫瑪格麗特，兩個月前來到此地，一直居住在銀血旅店。在這段時間里，她頻繁地接觸當地富豪，似乎是要做生意。
後續的調查卻表明，這位女士並非無辜。她是帝國軍事總督派來的特使，其任務是暗中調查銀血家族，圖留斯將軍似乎認為，這個馬卡斯城最具權勢的家族，可能在暗中與風暴斗篷陣營沆瀣一氣。
盡管銀血家族對領主的態度極其倨傲，在內政事務上又頗多掣肘，但是帝國軍團繞過領主的宮廷，直接調查其轄下貴族的行為，還是徹底激怒了依格蒙德。馬卡斯城的領主寄出一封態度強硬、措辭嚴厲的信件，對圖留斯將軍加以指責。
據說，依格蒙德在信中提到，僅僅因為馬卡斯城的收復與叛逆者烏弗瑞克有關，他不惜背負軟弱可欺的污名，接受帝國駐軍和梭默執法隊的雙重監督。豈料即便如此，竟也未能打消人們的偏見。
如今，圖留斯將軍居然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只憑臆測，就向自己的領地內安插間諜，窺探瑞馳領最古老和最具威望的家族之一。
而瑪格麗特此人亦非良選。其甫一入城，便勾結宵小，極盡鑽營污蔑之能事。奈何銀血家族光明磊落、信仰虔誠，白璧無瑕。為了羅織罪名，構陷良善，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棄誓者暗通款曲，最終自食惡果。
卡塞默並不清楚圖留斯將軍的具體答復，但很多事情原本也不需要獲得直接證據，完全可以從其他角度推論得知。
起初對圖留斯很不滿的依格蒙德領主，突然宣布全力配合將軍大人，調查帝國軍團特使遇害一案，並且光速破案——殺害瑪格麗特女士的正是棄誓者余孽。為了肅清叛黨，伸張正義，圖留斯將軍與依格蒙德領主聯手，發動了一系列軍事行動，對窩藏棄誓者的村莊給予犁庭掃穴的打擊。
與此同時，依格蒙德領主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恰好”發現了一些文件，其中明確記載了馬卡斯城前任領主對霍夫迪爾斯泰德的所有權。雪漫領的巴爾古夫領主趁著棄誓者掀起混亂的時機，將此地竊為己有，而後又將其違法出售給一個名為洛里的軍團老兵。
獨孤城的至高王領主議會經過甄別與討論，確認了這些文件的真實性，並以此為依據，裁決目前已被改稱洛里斯泰德的村鎮歸屬依格蒙德領主所有。馬卡斯和帝國聯軍隨即入駐，為當地居民重建秩序，保護。
對卡塞默而言，這些事情無關緊要。作為宮廷法師，他更在意自己的研究成果，至于領主的決策，他完全不感興趣，故此極少過問。
本來事不關己的他，卻因為洛特父女的到來而被卷了進去。
塞巴斯蒂安•洛特，帝國軍團的前任教官，戰友團的座上賓，由圖留斯將軍親自延請出山並委以神秘任務。你說這麼一個人來找你卡塞默，是為了把他女兒被砍掉的胳膊給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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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敏感的身份，這般離譜的借口，依格蒙德領主表示，自己可不是三歲的孩子，留著你那些話糊弄尸鬼去吧。
于是，老洛特和瑪德琳的人身自由被限制，就連卡塞默和他的佷子也受到監視。為了避免刺激領主脆弱的神經，宮廷法師大人明確表示，他不打算安排阿吉斯和老洛特見面，也不會幫忙去打听什麼戰俘的下落。
告辭之前，他又特意叮囑說，依格蒙德領主很可能會派人來調查安東。
這麼一句好心的提醒，導致阿吉斯被銀匠先生趕了出去。因為他剛滿十八歲的長子凱德在去年離家出走。外人未必知道這孩子的下落，安東一家卻清楚得很這小子溜出去，加入了風暴斗篷叛軍！
如果代入依格蒙德的立場去看，帝國軍團派來的第一個間諜死得莫名其妙，不甘心吃啞巴虧的圖留斯又送來個更加穩健狡猾的老洛特。這老頭兒以給女兒療傷為由，找上了宮廷法師卡塞默。卡塞默隨後便接觸了銀匠安東，而這個安東前兩天剛剛將一個形跡可疑的女人帶進馬卡斯城。
考慮到安東的父親是帝國軍團的老兵，他的兒子又失蹤了，很顯然，這是圖留斯早就布下的閑棋冷子。
這些疑點一旦被提出，安東根本無力辯駁。他總不能承認凱德是去參加風暴斗篷吧？更沒法說清楚，和妻女同住的他，怎麼會把野女人帶回家里。
他只好準備了一套半真半假的說辭。即自己出城是為了取回虎人商隊運送的模具，帶進城里的女人是為了跟著他拿到尾款，之所以鬼鬼祟祟是因為虎人不被允許進城，而找到卡塞默則是因為模具剛剛到手，他希望確認形制是否符合客戶的要求。
至于領主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事了。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絕不能讓衛兵發現他屋子里住著一只女貓。
其實，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當初的計劃已經注定失敗。如果換作是兩年前的阿吉斯，可能就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了。
但是最近一年時間，這個曾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小女貓大開眼界，真正理解了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我這個不滿二十三歲的男爵身邊，她很是見識了一批青年才俊同為二十六歲的艾瑞克和安吉、二十五歲的倫德、二十二歲的辛迪、二十歲的萊迪亞、十九歲的施泰因、十五歲的海爾吉，以及只有十二歲的盧西亞。
而阿吉斯此時已經二十一歲，比萊妹還年長些，吃飯的時候卻只能坐在小孩那桌。甚至在這張桌子上，她的位置還要排在另外兩個小丫頭後邊。
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打听到，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豈不是又要被人看不起！
小女貓的勝負欲被點燃了。
她不肯逃走，而是選擇晝伏夜出，謹慎地探索這座陌生的城市。
由矮人建造的馬卡斯城，與天際省的其他城市相比，有著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整座城市如同瓖嵌在德魯阿達奇山脈中，除了目前人類主要居住的地上部分之外，還有規模巨大的地下鍛莫遺址。
兩條溪流自西向東穿過城區，在城內匯成一股，最終注入東方峽谷中的卡斯河。其中，靠北的支流經過居民區，是城中飲用水的主要來源。阿吉斯被趕出來的前幾天，全靠在這條河里捕魚，才免于餓死。而城南的支流則被銀礦和鐵匠熔爐嚴重污染，只有賤民才被迫從這里打水。
和城中大多數擁有體面身份的平民一樣，安東的家在馬卡斯城的東北部，阿吉斯的潛伏之旅也從這里開始。依山而建的城市中，房屋錯落分布在崎嶇陡峭的崖壁上，目力所及處，看似近在咫尺，卻往往要登高爬低，走上小半天才可到達。
不過，對于身為虎人的阿吉斯來說，地形並未造成太大困擾，黑夜也不是阻礙，而是隱藏行跡的助力。她很快就摸清了衛兵巡邏的規律，並且發現城門南側的水道附近防守力量較為薄弱。
然而城牆上開鑿的排水口寬度有限，河道在此處變窄，形成一個喇叭口。匯聚的河水涌向其中，驟然加速。小女貓水性不佳，自忖沒有從這里逆流入城的本事，只是將此地作為離開城市時的備選方案之一。
兩條河流環抱的城市中心是一座頗為險峻的山峰，迪貝拉的神廟和兵營分別佔據了兩個最高的山頭。東北側的山腳是商業區的一部分，著名的銀血旅店就在此處。這些地方無論晝夜都有衛兵值勤，阿吉斯不敢太過抵近觀察。
正對著希達納礦場的南側山腳，則是馬卡斯城的貧民窟。居住在這里的人對于一個虎人的出現，表現得十分淡漠，尤其是在確認了小女貓的身份之後。因為阿吉斯聲稱自己立志成為一名吟游詩人，此刻正在天際省游歷，為創作積累素材。
經過數日的耐心接觸，她終于和其中一些人達成了交易，每一小杯斯庫瑪換取一段傳奇故事。至于斯庫瑪的來源，阿吉斯並不發愁。她的嗅覺靈敏，足以捕捉到每一絲來自月亮糖的香甜，再配合久未施展的柔爪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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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夜晚，她都會掛上一小瓶本金，來窩棚換取收成。
兩周的時間里，阿吉斯淹沒在瘋狂的囈語和離譜的謠言中，險些溺死，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小女貓灌了一大杯麥芽酒解渴，將她費盡心力整理好的情報說給屋里眾人。
希達納礦場，天際省最大的銀礦所在，目前歸屬于馬卡斯城的銀血家族所有。此地供應著天際省將近一半的銀、超過三成的銅，以及相當比例的金和鉛。有傳聞說，這座礦場已經開采了一百年之久，至今沒有枯竭的跡象。
但開采難度較低的表層礦脈還是非常明顯地減少了。為了保證產量，銀血家族將礦場一分為二。
剩余的表層礦脈由雇佣來的礦工開采，貧民區里七成的賤民都是干這個的，剩下的三成人則是曾經干這個的。他們有的因為意外，摔斷了胳膊腿兒；也有的吸了太多粉塵，已經無力工作。這些人只能做些縫衣送飯之類的雜活兒，勉強混口吃的。
盡管生計多艱，但在賤民們看來，深層礦場才是真正的地獄。
那里被改造成一座監獄。犯了罪的人被鎖上沉重的鐐銬，晝夜不停地勘探和挖掘新的礦脈。除非死亡，否則他們永遠不能休息。
很多賤民礦工都提到，他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尸體從礦井深處運出，少則具，多則十余具，若是不幸遭遇塌方，更有一天之內死亡幾十人的時候。
某種意義上講，礦工們還挺希望多死幾個人的。因為每當遇到這種事，監工都會招呼他們暫停開采，上前圍觀。這是辛苦勞作中難得的休息時間，也是極具視覺沖擊力的佐酒佳肴。
健壯的獸人拎著倒霉鬼的腳踝，拖行著穿過狹長的甬道。散落遍地的碎石劃爛死者的臉，有些尸體甚至被破壞到連性別都難以辨認。
等到血肉模糊的殘軀消失在礦洞口，監工便會帶領礦工們高呼
“無人能逃出希達納礦場！”
喊得不賣力的人會挨鞭子。
“海爾吉！海爾吉肯定被關在那里！洛克爾，你要想辦法救她啊！”
安尼斯死死抓著我的胳膊，而我卻依然看著阿吉斯。
很顯然，小女貓的故事還沒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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