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花園堡壘的面積至少是濺血王座堡壘的三倍，即便如此，它也依然只能容納不超過三百人居住。如果想住得舒服些，那最好是保持在五十人以內。那個城堡孤立山巔，四周沒有太多可以開墾的土地，所以也就沒辦法供養更多的人口。我上一次听到較為準確的數字，還是從安尼斯口中得知，海爾吉的哥哥和姐姐控制了三百多人。
這個規模已經遠遠超出了城堡的承受能力，所以很快便被塔蓋爾瓦解了。在我看來，若論管理部落的能力，莫伊拉並不見得就比絲黛拉和佐爾坦高明多少。再者說，真要有千八百人，又為何在冬天的戰斗中如此狼狽？連關鍵位置都缺少兵力兼顧，導致海爾吉被敵人抓走。
盡管我也曾到訪過陽光花園堡壘，但那次只是匆匆拜訪了女族長，沒有細致地觀察。我的消息基本得自安尼斯和蒙托亞夫人，屬于道听途說。按照倫德的說法，這兩位平日只顧貓在城堡中，根本不了解部落的真實情況。而在帝國軍團大兵壓境之前，我那可敬的同鄉只在城牆里邊住了不到五天，剩下的時間全部花在這一帶的溝溝壑壑里。
他當然不是為了游山玩水，而是在走訪散布各地的居民，了解他們的生存狀況和面臨的難處。根據這些人的情報，倫德認為，馬卡斯城的依格蒙德領主正在采取一種穩健的擴張策略。前年冬天，他的部隊打通了從馬卡斯城到洛里斯泰德鎮的道路。此後的一年，他們以此為基礎，掃蕩沿途的瑞馳人部落。
即使是蛇崖嶺這種大型部落，也難以抵抗領主的精銳兵團，就不要說那些不足百人的小族群了。瑞馳領復雜的地形為他們了逃命的機會，但它貧瘠的土地卻讓他們難以獲取足夠的食物。最終，這些瑞馳難民的小部分藏入崇山峻嶺的更深處，絕大多數則是溯卡斯河向上游遷徙，尋求大部落的庇護。
除了領主之外，瑞馳領的其他豪門也沒有閑著。他們以捉拿棄誓者的奸細為由，趁機掃除異己，奪取土地和礦產。其中下手最黑的，就是馬卡斯城的銀血家族。這又造成大量已經脫離部落生活的居民流離失所，而且難民的身份也不再限于瑞馳人的範疇了。
對于這些難民，莫伊拉的態度非常冷淡，甚至不太願意允許他們居住在城堡附近，自然也就不會去關心他們的具體人數。有的人本打算定居在已經廢棄的花崗岩村，待來年春天開墾土地。這點念想被帝國軍團的大舉進攻徹底掐滅，他們只能繼續向南逃亡，最終聚集在佛克瑞斯城的西門外。
倫德從衛兵那里得知，南雅拒絕安置難民，但不清楚她為何做出這樣的決定。眼下，他只能盡力籌措一些食物和藥品，勉強救濟。
話匣子一旦打開，他便滔滔不絕，開始向我介紹自己觀察到的情況。
女族長莫伊拉初步培養起了自己的勢力，不僅包括她的八個學徒，還有德亨古等十來個面首，再加上安尼斯和海爾吉二人。這群人大多來自從前的蛇崖嶺部落，他們佔據了城堡中最好的房間，而且基本控制了所有的財富。蒙托亞夫人也主要是和這些人打交道。
理論上講，他們是所謂的統治階級，決定著部落的內外事務，但倫德認為，莫伊拉的掌控力很值得懷疑。女族長本人對目前的情況十分滿意，她身份高貴，生活優渥，而且還處于生育年齡的尾巴尖上，所以正在不遺余力地請求神靈賜予她一個繼承人。而安尼斯顯然在私下串聯部落里的舊人，意圖盡快反攻蛇崖嶺。
這個離心離德的小團隊在最近受到了嚴峻的挑戰。莫伊拉的老對手艾司莫瑞達帶領十二個學徒，以支援的名義入駐城堡，並且在戰爭結束之後，全然沒有撤走的意思。兩個烏鴉鬼婆已經多次爆發爭吵，後來者指責現任族長無能，要求分享甚至是掌握部落的決策權。
安尼斯的處境頗為尷尬。莫伊拉認為這個前任族長的妹妹引狼入室，居心叵測；艾司莫瑞達當然也不會信任她。老阿姨之所以還能留有一絲體面，純粹是因為競爭者帶來的人手太多，女族長需要她站在自己身邊，勉強撐個場子罷了。而且倫德認為她能請來救兵，肯定是做出了某種承諾，只是無從得知具體是什麼樣的條件。
這水火不容的兩小撮人住在城堡的內城中，忙著勾心斗角，爭權奪利，外城則被蛇崖嶺部落的幸存者佔據。在希楠蒙女族長手下，這個東方部落曾擴張到近三百人的規模，在經歷了連番變故之後，余者已不足七十。好在他們大半都是佐爾坦調教過的戰士，年輕力壯，裝備精良，人數雖少，實力卻極強。
莫伊拉對這些人的態度是既拉攏又分化。她選出其中最聰慧的女子收為學徒，又將最健壯的男子充入自己的後宮，通過他們來影響其他人。但由于安尼斯和海爾吉的存在，再加上城堡里的生活並不如意，所以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期待著能奪回故土。而女族長在此事上態度消極，在他們中間引起了一定程度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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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只是“一定程度”而已。這些人曾經跟著佐爾坦背叛希楠蒙族長，又在佐爾坦失勢前轉投莫伊拉。身段如此靈活之人，自然談不上有什麼氣節或血性。尤其是在海爾吉被俘、安尼斯失寵之後，他們乖巧了許多，甚至有不少都在賣力表現，期待著有一天，自己也能住進內城。
除了這不到一百個人，相當多的部落居民都住在城堡外邊。他們依然按照自己從前的族群聚居，對于蛇崖嶺部落只是一種依附關系。原則上講，莫伊拉族長最多只能調解不同族群之間的糾紛，卻無權干涉其內部事務。
這其中有五個族群規模較大，人數在六十到九十人不等。逐風部族和鴉神之眼部族以前就是蛇崖嶺部落的盟友，據說三家的族長還有那麼點血緣關系，而五彩鷹部族、狼牙部族和飛翔之熊部族也都居住在瑞馳領南部。盡管這五家的精銳盡喪于馬卡斯城軍隊的魔爪，但他們仍然維持了一定的規模，人口合計在四百上下。
雖然佔據了最好的狩獵場，但沒有代表著權威的黑衣女巫，導致他們在公共事務中缺少話語權。幾個部族之間常有齟齬，也都拼命討好城堡里的人，以便能在自己不安分的鄰居面前獲得某種優勢。
倫德說這些人活得非常擰巴。他們看不上比自己弱小的部族，卻又像哈巴狗一樣討好更強大的勢力。甚至于部族里地位很高的女性，在看到城堡里的男性時，也會恭敬地行禮。由于倫德曾被女族長接見，所以受到了規格極高的招待，可是他們除了互相攻訐之外，提不出任何有價值的建議。
五家各有兩名天賦出眾的少女住在內城。名義上，她們是莫伊拉的預備學徒，是未來各自族長的候選人，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女僕而已。這些女孩子互相抱有強烈的敵意，都希望能壓倒別人，爭取到優先學習魔法的資格。但是莫伊拉似乎對她們有所約束，所以暫時還沒有搞出命案。
“這也才不到五百人嘛，另外五百人藏在什麼地方？”
倫德喝了一口酒，皺緊了眉頭。
“剛才說的那些，我用了五天就摸明白了，真正麻煩的不是這幫人。他們多多少少會給女族長一點面子，從上而下地推行一些政策，即便有阻力，也不至于讓我束手無策。”
“那你又在頭疼什麼呢？”
“當然是除了他們之外的人。”
並不是所有瑞馳部落都能像五大部族那樣好運氣，他們中的絕大多數被馬卡斯城的軍隊徹底摧毀，能逃出來的人很少，而且以老幼為主。這些難民同樣按照原來的族群居住，有些甚至只是四五個人住在一起。與其說是部族，還不如說是家庭。
人數少，戰斗力又差，導致這些小部族搶不到好地方，只能鑽進山溝溝里勉強度日。倫德走訪過的就有十四個，算下來有二三百人，但山里還藏著多少，他心里也沒數。而且這些人的數量還是動態的，幾乎每天都有新的難民逃過來，也經常有人因環境惡劣而死亡。
倫德曾發現有一家五口死在山洞里，尸體都已經僵硬了。他根本無法判斷，這些人是死于寒冷還是饑餓，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被找到的人普遍表現出麻木的態度。無論是依格蒙德領主，還是莫伊拉族長，對待他們與對待山林中的野獸無異。那些大部族的所謂同胞，甚至會搶劫他們的生活物資。更加令人發指的是，有些小部族的幼童也被掠走。
倫德本以為這些孩子會成為大部族的奴隸。當听我提起，有些瑞馳部落有吃人的習俗時，他根本無法壓抑自己的驚訝和憤怒，攥著酒杯的手不住顫抖，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我本以為他們還不算最慘的，听你這麼一說，是我低估了那些瑞馳人的齷齪。”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咱們現在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那些孩子是被吃……你等等，你說他們不是最慘的？”
“唉……他們的日子不好過，可總算還能過，而且和從前沒有本質區別，終歸還是游獵于山林之中罷了。真正苦的是另一群人。”
“你說城外那些人？”
倫德點點頭。
瑞馳領雖然是窮山惡水，但諾德人入主之後，也開墾出不少田地，並且建立了定居點，其中以馬卡斯城、卡斯威斯騰鎮和老霍爾丹鎮三地規模最大。隨著諾德人對原住民的征服戰爭，農耕技術也逐漸擴散，相當一部分瑞馳人放棄了漁獵生活，成為了農夫或礦工。
新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催生了新的社會組織形式。原有的部落瓦解了，轉化為規模更小的家族，在此基礎之上，出現了婚姻和家庭。盡管在瑞馳人家庭中，女性仍保持主導地位，但男性不再是族長豢養的小寵物，而是擁有相對獨立的地位和一定的財產權。
這種轉變至少是從第二紀元就開始了，而且在第三紀元愈發加速。因為農耕可以穩定的食物產出，從而供養更多的人口，再加上和其他種族通婚，所以這部分人的增長勢頭很猛。與此同時，這些“開化”的瑞馳人也開始融入征服者的社區，甚至出現了不少富有的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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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卡斯威斯騰鎮的鎮長艾尼塔克就是土生土長的瑞馳人。但他也抱怨過，諾德人懷疑他是棄誓者的奸細，而棄誓者則認為他背叛了自己的族人。像他這樣里外不是人的土著還有很多，邁德納奇奪取馬卡斯城後，曾處決大批“叛徒”；烏弗瑞克到來時，又殺了個血流成河；現在，輪到依格蒙德領主干這種事了。
倫德認為，盡管這些慘案往往打著治安、信仰、民族之類的旗號，但實則與那些事情沒什麼關系，單純是因為大家族想要兼並土地，奪取財富而已。
以銀血為代表的豪族崛起，代價是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不少人拿起武器，加入棄誓者，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們也就成為了馬卡斯城居民嘴里，那些嗜血、殘忍、野蠻的暴力分子，信仰邪神的異教徒。
苦一苦百姓，罵名也讓他們擔。
端的好手段！
當然，大多數人沒有那份血性，他們如同羔羊，面對群狼環伺，滿腦子想的只是能比同伴跑得快些。至于跑出來之後怎麼辦……
他們失去了土地，也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根本。最終，這些人的性命免不了化作薪火，投入那熊熊燃燒的，名為亂世的熔爐之中。
“這些人是最麻煩的。尤其是去年冬天這一場仗，現在已經沒人願意回到北方去了。”
這便是倫德面對的困局。
蛇崖嶺部落徒有千人之眾，卻沒有一個能夠服眾的領袖。城堡里的人各懷鬼胎，拉幫結派，想方設法地給自己多撈好處。他們坐擁巨額財富，根本不在意那些挨餓的人。
城堡外的人也各有打算。五大部族對于反攻蛇崖嶺一事興趣缺缺，就算三年之約屆滿，要歸還的也是陽光花園堡壘而已。住在里邊的人尚且不急，與他們又有什麼關系呢？還是關心自己下一餐的著落要緊。
散布山中的小部族就更加不願意摻和了。事實上，他們對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馬卡斯城的士兵屠殺他們，五大部族的人劫掠他們，蛇崖嶺部落的人干脆當他們不存在。
別說倫德束手無策，我也是頭疼不已。
“這事過于復雜了，你得容我幾天，好好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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