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雅站在廚房里,盯著灶台上咕嘟冒泡的白粥,神情恍惚。米香隨著蒸汽彌漫開來,她卻仿佛聞不到。這是她第六天煮同樣的白粥了,自從丈夫周磊去醫院照顧婆婆後,她每天都煮,但每次都倒掉。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六歲的女兒朵朵揉著眼楮走進廚房,懷里抱著已經褪色的兔子玩偶。
林小雅關掉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等奶奶病好了,爸爸就回來了。”
這句話她重復了無數遍,連自己都覺得虛偽。婆婆得的是腦瘤,手術成功率不足三成,就算成功,後續康復也需要漫長的時間。周磊已經在醫院陪護近一個月了,而她,一次都沒去過。
電話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林小雅看著來電顯示上周磊的名字,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小雅,”周磊的聲音沙啞疲憊,“今天親戚又來了幾個,都在問朵朵怎麼沒來看看奶奶。媽今天情況稍微穩定些,能不能讓我帶朵朵回來一趟?就一會兒。”
林小雅的手指捏得發白“周磊,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會去,也不會讓朵朵去。那是你媽,不是我的。”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最終化作一聲嘆息,掛斷了。
林小雅放下手機,眼眶發熱卻流不出眼淚。七年前的畫面又一次浮現眼前
那年她二十二歲,已經懷了周磊的孩子。兩人興高采烈地回周磊老家商量婚事,沒想到等待她的是準公婆冷若冰霜的臉。
“彩禮?婚禮?”周父嗤笑著吐出一口煙圈,“都懷上了還想要這些?簡簡單單領個證就行了。”
周母坐在一旁剝著花生,眼皮都不抬“是啊,現在要這些形式有什麼用?白白浪費錢。”
周磊試圖爭辯“爸媽,這是應該有的禮數,小雅父母那邊也需要交代”
“交代什麼?”周父猛地拍桌,“她都好意思未婚先孕了,她家有什麼好說的?要不就簡單辦,要不就別辦!”
林小雅站在門口,听著屋內毫不避諱的對話,渾身發抖。她來自一個傳統但不富裕的家庭,父母辛苦供她讀完大學,本以為能找到好歸宿,卻遭到這般羞辱。
最讓她心寒的是周母的態度。同為女人,非但沒有幫她說話,反而添油加醋
“小磊啊,媽跟你說,她現在懷著孕,還能跑到哪去?等她肚子再大點,自然就什麼都听我們的了。”
那一刻,林小雅做出了決定。她推開門,在周家人驚訝的目光中平靜地說“周磊,我要走了。這個孩子我會自己生下來撫養,你們周家的門,我不會再進。”
周父冷笑“走就走吧,一分錢別想從我們家拿走!”
周磊急忙追出來,但林小雅已經攔下一輛路過的農用車。那是她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路程,顛簸的車上,她捂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淚水終于決堤。
後來周磊還是找到了她,兩人在城市租了間小房子。周磊幾次嘗試與父母和解,甚至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希望父母能來看看剛出生的孫女。
“爸媽,小雅要上班了,孩子沒人帶,你們能來幫幫忙嗎?”周磊在電話里近乎乞求。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林小雅听得一清二楚“我們忙得很,沒空!誰生的誰帶,沒人帶就送孤兒院去!”
“孤兒院”三個字像一把尖刀,徹底斬斷了林小雅心中最後一絲期望。
“媽媽,你怎麼哭了?”朵朵扯著林小雅的衣角。
林小雅這才意識到自己滿臉淚水。她蹲下身抱住女兒“沒事,媽媽只是眼楮不舒服。”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短信“小雅,媽可能撐不過這個周末了,醫生說腫瘤壓迫到了呼吸中樞。算我求你,讓媽見見朵朵吧。——周磊”
林小雅的手指顫抖著,七年來的委屈與怨恨在胸中翻涌。那個曾經揚言要把自己孫女送孤兒院的人,現在想見了?
可是周磊這一個月瘦了十幾斤,鬢角都有了白發。他從未強迫她做什麼,只是這次,語氣幾乎是在乞求。
林小雅望著窗外,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常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再硬的石頭捂久了也會熱。”
但她的心被傷得太深了,那道疤痕至今仍在隱隱作痛。
“朵朵,”她突然問道,“你想見奶奶嗎?”
小女孩歪著頭“奶奶是什麼?和外婆一樣嗎?”
林小雅的心被刺痛了。朵朵只知道有外婆,從未听說過還有奶奶。每次問起,他們都含糊其辭。
“奶奶是爸爸的媽媽。”林小雅艱難地解釋。
朵朵眼楮亮了“那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她?她不喜歡我嗎?”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擊中林小雅。大人之間的恩怨,不該延續到孩子身上。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孩子是無辜的。
兩小時後,林小雅牽著朵朵的手站在醫院門口。她仍然無法邁出那一步,但答應讓周磊來接孩子進去。
周磊匆匆跑出來,看見妻女站在雨中,一時愣在原地。他沒想到林小雅真的會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面更精彩!
“就半小時,”林小雅面無表情地說,“半小時後我在這里接朵朵。”
周磊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句“謝謝。”
看著周磊抱著朵朵走進醫院大樓,林小雅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她是不是心太軟了?那個曾經那樣傷害她的女人,會不會再傷害她的女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小雅在醫院門口來回踱步。雨越下越大,她的心也越來越亂。
突然,她看見周磊抱著朵朵急匆匆地跑出來,面色蒼白。
“怎麼了?”林小雅沖上前。
“媽突然抽搐,醫生護士都在搶救,我怕嚇到朵朵”周磊氣喘吁吁。
朵朵果然在瑟瑟發抖,小臉上滿是恐懼。
林小雅本能地抱過女兒“那我們回去了。”
“小雅,”周磊突然抓住她的手臂,聲音哽咽,“媽清醒的時候,一直看著朵朵說‘像,真像你小時候’她還問,你來了沒有”
林小雅沉默不語。
周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老舊的紅布包“這是媽讓我交給你的。她說對不起。”
林小雅猶豫著接過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對沉甸甸的金手鐲,明顯是有些年頭的傳家寶,還有一張存折。她翻開存折,上面竟然有整整十萬存款,開戶日期是七年前,正是她離開周家後不久。
“這是什麼意思?”林小雅困惑地問。
“媽三年前就被診斷出有腦瘤前兆了,那時她就開始準備這些。存折是她以朵朵名字開的,每個月都往里面存錢,說是給孫女的教育基金。手鐲是周家傳給兒媳的,她本來想在婚禮上給你的”周磊的聲音哽咽了。
林小雅愣在雨中,手中的紅布包突然變得沉重無比。
這時,一位護士急匆匆跑出來“周先生!您母親情況危急,說要見兒媳和孫女最後一面”
周磊看向林小雅,眼中滿是懇求,卻不敢開口。
林小雅看著懷中還在發抖的朵朵,又看看手中的傳家手鐲和存折。七年來,她一直以為婆婆冷酷無情,卻沒想到背後有這些她不知道的故事。
仇恨與原諒在內心激烈交戰。最終,她深吸一口氣
“朵朵還小,不能再看那種場面。我我自己上去吧。”
周磊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小雅,你真的”
“就五分鐘。”林小雅堅定地說,將朵朵交給周磊,“帶朵朵去旁邊小花園走走,等我下來。”
重癥監護室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死亡的氣息。各種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病床上的老人插滿了管子,與七年前那個冷言冷語的女人判若兩人。
林小雅站在門口,遲遲邁不開腳步。護士輕聲催促“病人時間不多了。”
她終于走到床邊,看著那張因疾病而浮腫變形的臉。婆婆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目光在她臉上聚焦,吃力地動了動手指。
林小雅猶豫著,還是握住了那只枯瘦的手。
“對不起”婆婆氣若游絲,每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手鐲是你的存折給朵朵”
林小雅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七年來的委屈與怨恨在這一刻洶涌澎湃。她本該感到痛快,仇人終于向她道歉了,但為什麼心里這麼難受?
“為什麼當年”她終于問出了困擾她七年的問題,“為什麼那樣對我?”
婆婆閉上眼楮,一滴混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怕怕兒子被搶走愚蠢”
護士上前提醒“病人太虛弱了,最好不要讓她情緒激動。”
林小雅看著這個曾經強勢如今卻脆弱不堪的老人,突然明白了什麼。那不僅僅是因為婆婆的保守和刻薄,更是一個母親害怕失去兒子的自私與恐懼。而她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彌補過,只是從未說出口。
“朵朵很可愛,”林小雅輕聲說,“長得確實像周磊小時候。”
婆婆嘴角微微上揚,呼吸變得平穩許多。
林小雅在病房里待了十分鐘。臨走時,婆婆已經陷入昏迷,但手依然緊緊攥著她的手,護士只得幫忙輕輕掰開。
走出病房,周磊急切地迎上來“媽她”
“睡了。”林小雅簡單回答,情緒復雜。
那天晚上,婆婆去世了。周磊處理完醫院的事情回家時,已是深夜。他看見餐桌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而林小雅正在沙發上睡著了。
周磊默默喝完粥,洗了碗,然後為妻子蓋上毛毯。林小雅醒了,兩人相視無言。
“媽走了,”周磊最終開口,“走得很安詳。謝謝你今天能來。”
林小雅坐起身“那些錢和手鐲”
“是真的,”周磊嘆了口氣,“媽其實後悔了很久,只是她性格倔強,從不認錯。存折是她偷偷開的,連爸都不知道。手鐲是她奶奶傳下來的,本該屬于你。”
林小雅沉默良久,最後輕聲說“下周我帶朵朵去參加葬禮。”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周磊驚訝地看著她,眼中泛起淚光“小雅”
“不是為了原諒,是為了讓朵朵知道她有過奶奶。”林小雅別過臉去,“也是為了讓你好受點。”
葬禮那天,林小雅帶著朵朵出現了。周家親戚們都頗為驚訝,私下議論紛紛。林小雅置之不理,只是緊緊牽著女兒的手。
周父看到朵朵時,表情復雜。他蹲下身想摸摸孫女的頭,朵朵卻害怕地躲到媽媽身後。
“孩子怕生。”林小雅淡淡地說。
周父站起身,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說了一句“來了就好。”
葬禮結束後,周磊留下來處理後續事宜,林小雅先帶朵朵回家。臨走時,周父突然叫住她
“這個拿著。”他遞來一個紙袋,“她生前常翻看的。”
回到家中,林小雅打開紙袋,里面是一本相冊。令人驚訝的是,相冊里全是朵朵的照片——從百天照到六歲生日,每張照片下面都仔細標注著日期和事件。顯然,周磊經常偷偷給母親發送女兒的照片,而婆婆全都洗出來珍藏起來。
相冊最後一頁夾著一封信,字跡歪歪扭扭,能看出是在極度困難的情況下書寫的
“小雅,我知道你沒義務原諒我。作為一個母親,我害怕失去兒子;作為婆婆,我傷害了你。這些年來,我每天都在後悔。不是為自己辯解,但我們那個時代的人,表達愛的方式總是如此笨拙而錯誤。請讓朵朵知道,奶奶愛她,只是不懂得如何表達。手鐲給你,它永遠屬于你。——一個後悔的老人”
林小雅合上相冊,淚水終于落下。她原以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卻沒想到仇恨的背後,是兩代人的隔閡與誤解,是不同價值觀的踫撞,是一個固執老人笨拙的悔過方式。
周磊回家時,發現餐桌上不再只有白粥,還多了幾道小菜。林小雅什麼都沒說,但他明白,某種冰封開始融化了。
一周後,林小雅帶著朵朵去看周父。老人獨自一人住在老房子里,顯得格外孤寂。
“爸,”她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周末帶朵朵來看看您。不過我們傍晚就得回去,明天還要上幼兒園。”
周父愣在原地,半晌才慌忙應道“好,好我來準備點好吃的。”
回去的路上,朵朵問“媽媽,我們現在要經常去看爺爺嗎?”
林小雅望著車窗外飛逝的風景,輕聲說“嗯,因為爺爺是爸爸的爸爸,就像外婆是媽媽的媽媽一樣。”
“那奶奶呢?”
“奶奶去了很遠的地方。”林小雅摸摸女兒的頭,“但她愛朵朵,一直都在。”
夕陽西下,林小雅想起那碗白粥。原本是無聲抗議的象征,如今卻變成了理解與接納的開始。人心之間的距離,有時就像一碗粥的溫度,太急了會燙口,太慢了會涼透,只有不早不晚,才能暖胃暖心。
而她終于明白,有些原諒,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解放自己。
喜歡我的故事里有你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我的故事里有你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