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飄出炖雞湯的香氣,濃稠的、帶著油脂的溫度,卻暖不到蜷在臥室床上的方靜。
她發燒了,骨頭縫里都透著酸冷,請假在家躺了兩天。混沌的睡眠像黏稠的糖漿,意識沉沉浮浮,婆婆李秀蘭壓低的嗓音,卻如同細小的冰針,穿透門縫,清晰地扎進她昏沉的耳朵里。
“可不是嬌氣麼?一點點頭疼腦熱就躺倒了,班也不上了,活計全撂下,還得我這個老婆子巴巴地伺候著,三頓湯水送嘴邊……”婆婆的聲音透過門板,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卻又無比清晰的鄙夷,“現在的年輕人啊,嘖嘖,跟我們那時候比不得,差太遠嘍!”
方靜猛地睜開眼,高熱讓視線有些模糊,心髒卻在胸腔里急促地擂鼓。一股滾燙的委屈和憤怒直沖頭頂,燒得她渾身發顫,比體溫更高。她幾乎要掀開被子沖出去,質問那鍋灶邊還煲著她湯的人,怎麼能這樣兩面三刀?殘存的理智像一根冰冷的絲線,死死拽住了她。吵?吵了又能如何?徒增難堪,讓丈夫宋明夾在中間更難做人罷了。她閉上眼,深深吸氣,指甲陷進掌心,留下幾個深紅的月牙印,硬生生把那口濁氣咽了下去。
夜深了,藥效上來,熱度退了些,身體卻像被抽干了力氣。宋明洗漱完鑽進被窩,帶著一身清爽的水汽,習慣性地伸手想攬她。方靜卻微微側開了身。黑暗放大了白天積壓的委屈,像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墜在心口。她望著黑暗中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聲音帶著病後的沙啞“老公……”
“嗯?”宋明應了一聲,聲音透著睡意。
“今天……我迷迷糊糊睡著,听見媽在廚房跟人發語音……”方靜斟酌著字句,盡量不帶火氣,“她好像在跟誰抱怨,說我嬌氣,一點不舒服就不上班,還要她伺候做飯……”後面那些更刺耳的“比不上她們當年”的話,她咽了回去。
話還沒說完,宋明原本攬過來的手臂頓了一下,隨即收了回去。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語氣是方靜無比熟悉的、那種帶著一絲不耐的息事寧人“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那人!她就那張嘴碎,喜歡說道,你听听就算了,別往心里去。跟她一般見識干嘛?犯不著!”
又是這句。像一盆兜頭澆下的冰水,瞬間澆熄了方靜試圖傾訴的微小火苗,也徹底凍僵了她的心。每一次,每一次她想說說婆婆那些讓她難受的話、那些讓她膈應的小動作,宋明總是這一句——“別跟她一般見識”。輕飄飄的五個字,像一塊巨大的、無形的幕布,把她所有的委屈和不滿都囫圇蓋住,再貼上“你格局小、你計較”的標簽。再多說一句,仿佛就成了她無理取鬧,是她不夠大度,是她不懂事。
方靜剩下的話全堵在喉嚨里,噎得生疼。黑暗中,她睜大了眼楮,望著丈夫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背影輪廓。被窩里那點微薄的暖意,瞬間散得干干淨淨。她想起朋友苦笑著勸她的話“畢竟是親媽,你還指望他跟你一起罵嗎?沒反過來罵你就不錯了!”當時听著只覺得刺耳,此刻卻像冰冷的針,一根根扎進現實。
宋明的呼吸很快變得均勻綿長,沉入了夢鄉。他大概覺得,一句“別跟她一般見識”,就已經完美解決了問題,安撫了她。方靜卻覺得心口那塊被婆婆言語刺傷的地方,此刻又被丈夫這輕描淡寫的態度,狠狠碾過一遍。又冷又痛,無處訴說。
窗外的月光清冷冷地鋪了一地白霜。方靜一動不動地躺著,身體因為高燒余韻還在隱隱酸痛,可心卻像掉進了冰窟窿,比身體更冷。她望著那片慘白的月光,一點一點地咀嚼著朋友那句“金玉良言”,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喉嚨里堵著千言萬語,關于白天的委屈,關于此刻的寒心,關于對這個男人、對這段婚姻深處涌起的巨大失望。她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無聲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沉沉地吐出。
那些翻騰的、灼熱的、想要傾瀉而出的委屈和控訴,最終被她自己一點點、死死地,重新壓回了心底最深處,沉甸甸的,墜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閉上眼,眼睫在黑暗中微微顫動,一片冰涼。夜還很長,月光無聲地流淌,映著她蒼白的側臉。她終于明白,有些氣,注定只能自己咽下去;有些戰場,從來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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