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霧還未散盡,李秋芳踩著濕漉漉的梧桐葉往公園深處走。露水沾在運動鞋面上,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轉過彎道時,前方飄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兩個裹著厚棉襖的身影在霧里若隱若現。
"要說帶孩子這事兒..."胖些的那個踢開腳邊石子,"我家兩個小子結婚五年,孫子都是親家帶著。"
瘦女人裹緊紅圍巾︰"那您倒是清閑。"
"清閑?"胖女人突然笑出聲,驚飛了灌木叢里的麻雀,"老二家去年添了雙胞胎,親家母累得住院打吊針。可人家寧願雇保姆也不讓我沾手——嫌我上次把米糊熬糊了。"
李秋芳放慢腳步,佯裝系鞋帶。晨霧里浮動著她們呵出的白氣,胖女人粗糲的嗓音像砂紙擦過耳膜︰"要說偏心,我倒是光明正大。老大性子烈得像炮仗,當年為拆遷款差點掀了房頂。這樣的主兒,不得多喂點甜頭?"
瘦女人倒吸涼氣的聲音格外清晰︰"這不欺負老實人嗎?"
"盆景和野草能一樣養?"胖女人突然駐足,枯枝在她腳下發出脆響,"老大是得供在景德鎮瓷盆里的羅漢松,老二麼..."她摘了片焦黃的楓葉捻在指尖,"野地里的狗尾巴草,澆不澆水都活得成。"
李秋芳攥緊口袋里的鑰匙串,金屬齒痕硌得掌心生疼。記憶突然劈開晨霧——病床上插著管子的母親,枯瘦的手始終攥著哥哥從澳洲寄來的明信片。她在icu守了十七夜,母親卻到閉眼都沒松開那張硬卡紙。
"可您就不怕...最後守在床前的是不被疼的那個?"
"那不正合適?"胖女人的笑聲驚得喜鵲撲稜稜飛起,"乖巧孩子伺候人是本分,要換作老大端茶倒水——"她故意拖長音調,"我怕是消受不起喲。"
瘦女人圍巾上的流甦在風里打轉︰"您這是把偏心當兵法使了。"
"所以說你們年輕人..."胖女人突然轉身,李秋芳慌忙躲到銀杏樹後。她渾濁的眼球掃過灌木叢,"當年我婆婆癱在床上三年,不也是我端屎端尿?她那寶貝小兒子連個電話都懶得打。"
枯葉在腳下沙沙作響。李秋芳想起上周整理遺物時,在母親樟木箱底翻出的鐵皮盒。褪色的紅五角星下壓著哥哥的滿月照、百日腳印、掉了齒的乳牙,而自己那摞三好學生獎狀,連塑封都沒舍得拆。
"秋芳!"丈夫的聲音突然穿透薄霧。他舉著保溫杯小跑過來,運動服拉鏈叮當作響︰"不是說好在噴泉踫頭?"
李秋芳接過杯子時,枸杞在熱水里沉沉浮浮。"剛听見個新鮮說法。"她盯著杯口裊裊的熱氣,"當父母的偏心,原來是門行為藝術。"
丈夫抹了把額頭的汗︰"說到這個,小凱昨晚來電話,說等恬恬上幼兒園就讓丈母娘帶。我說你要想帶孫子就直說,你猜那小子怎麼回?"媽當年帶我不也手忙腳亂"。"
保溫杯突然變得燙手。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穿過枝椏在地上投出斑駁的網。李秋芳望著遠處那兩個模糊的背影,突然發現胖女人的藍棉襖和母親臨終前穿的病號服,是同樣渾濁的灰藍色。
一片楓葉飄落在保溫杯蓋上,葉脈里還凝著昨夜的霜。李秋芳沉默良久,開口道︰“這孩子啊,有時候也得讓他們知道咱們的不容易。”丈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啊,咱們為他們付出那麼多,也該讓他們多擔待些。”
兩人正說著,手機鈴聲打破了短暫的寧靜。是哥哥打來的,電話那頭傳來哥哥略顯焦急的聲音︰“秋芳,我最近工作實在太忙,實在沒辦法回來處理媽剩下的那些事兒,你多操操心。”李秋芳握著手機的手微微收緊,深吸一口氣道︰“行,我來處理。”掛斷電話,她看著遠處被風吹動的樹葉,心中五味雜陳。
“別想太多了。”丈夫攬過她的肩膀,“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李秋芳點了點頭,和丈夫並肩往公園外走去。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仿佛給未來的日子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她知道,生活還得繼續,而她也會帶著對過去的釋懷,勇敢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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