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顧修的從軍生涯的第一戰。
那一戰。
說實話顧修自己也記不太清楚,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唯獨只是知道,在登上城牆,一直到那座城池徹底被攻破的時候,他已經接連砍斷了五把斬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多達二十三處,整個人都被染成了血色,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當大軍統領踏入城池,看到他那副模樣之後,第一時間便將他列為軍籍。
也是從那一戰開始。
顧修的軍旅生涯正式展開。
每一次大戰,他都是沖的最快,殺的最多的人,雖然很多功勞被人撿去,但他並不在乎,他滿心滿眼想的只有一件事。
殺!
殺殺殺!
殺光一切可殺之人,殺盡一切眼前之敵!
他就像是一個沉迷在殺戮之中的怪物一樣,甚至到後來連他的同僚都開始害怕他,畏懼他。
這些顧修知道,但他並不在乎,他的眼前依舊是一片血色,殺戮欲望依舊未曾消失,他沉迷上了這種殺戮,似乎是有這樣,才能讓他那無邊無際的怒火稍稍消退幾分。
這樣的人。
其實大多活的不長。
哪怕運氣好活了下來,但仕途方面的晉升機會卻也微乎其微。
事實上後面的發展也確實如此。
連連征戰,讓顧修全身上下的疤痕越來越多,整個人更是早已經殺出了赫赫威名,但他運氣不錯,每次哪怕再危險,最後卻都能夠死里逃生,一直到帝國覆滅,戰爭結束。
戰爭結束是好事,可對于顧修來說,卻沒那麼好。
他的殺戮之路被迫中斷了。
因為敵國已經投降,帝國接下來至少二十年都將無仗可打,這意味著顧修除非對自己人動刀子,否則他沒有辦法輕易行殺戮之事。
更糟糕的是。
在接下來論功行賞的時候,雖說顧修的戰功稱得上碩果累累,可偏偏,關鍵時刻有人挖出他曾經是罪人一族的子嗣,雖已脫離罪籍,但晉升之事卻也再無希望。
最終,他被分派到了一個名叫赤火鎮的小城擔任鎮使。
雖有獨立兵權,算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可終究只是一個小角色,加之赤火鎮並不算什麼戰略要地,明眼人都知道,他算是這輩子徹底遠離了權力中樞的機會。
初到赤火鎮第一年,顧修百般不習慣。
相對比推杯換盞,財色酒氣,他更熱衷,還是在馬背上,手持長刀,斬殺一個又一個敵寇的感覺。甚至每每夜深之時,顧修總能夢到,自己似乎去了某個陌生的地方,不斷揮劍斬敵,偶爾甚至還能夢到,他將赤火鎮全城屠戮一盡。
這種煎熬,難以承受。
為了嘗試改善這種情況,顧修開始放下兵戈,轉而開始念起了書來。
效果不錯。
那一本本書籍成為了顧修的依托,其中記載的道理,讓他眼中不斷冒著紅光的世界開始趨于平靜,他開始一門心思鑽研各種學問,看起各種書籍。
殺人如麻的鎮使,變成了一個整日嗜書如命的書生。
在赤火城也算是引起了不少人側目,甚至就連顧修昔日的上司來赤火城巡查,都險些咬掉了舌頭。
接下來的幾年。
顧修那一身煞氣開始快速消散,之後更是像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多過于那殺人如麻的凶煞將軍。
而原本苦寒之地的赤火城,也在顧修治理下漸漸繁華起來,甚至成為了這邊關要塞之中的一處富饒之地,往來商販絡繹不絕。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
這世間最困難的,似乎永遠都是長遠二字。
變故出現在顧修擔任赤火鎮使的第十年,原本停歇的戰事再次開啟,作為邊關的赤火城同樣首當其沖,而已經放棄兵戈十年的顧修,再次手持長刀,披掛上陣。
敵國明顯也看中了顧修停武十載,所以在戰事開啟的第一時間,便大軍壓上,將赤火城當成了一個合適的突破口。
只是……
當他們浩浩蕩蕩的大軍抵達赤火城時才知道,那位念書十年的將軍更強了,特別是在派兵布陣的軍士造詣上,浩浩蕩蕩的大軍還未在他們宏偉藍圖上畫上第一筆,連人帶圖給掀翻在地。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暫時撤退更換攻擊目標。
可偏偏那個十年前的殺神卻完全沒打算放過他們,反而帶著八千騎兵對他們展開襲殺,並且猶如利箭一般,一路攻城掠地,把他們打的丟盔卸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相對比十年前那個弒殺的惡鬼,十年後的顧修,性格溫和了不少,不再肆意屠戮降兵。
可這並非是好事,因為這些降兵雖然未被斬殺,但卻反而被顧修說服,成為了攻打他們自己的強軍,原本僅僅只有八千騎的赤火城鎮軍,最後竟然一路變成了一支四萬人的大軍。
屢戰屢勝,甚至直接打到了敵國都城門前,嚇得帝國帝王都險些遷都逃離。
他打出了一場神話!
不過這場神話也止步于此了,因為在顧修圍困帝國都城的時候,後方本該抵達的支援並未到來,反而齊齊撤軍,之後更是急召他返回,稍加猶豫之後,顧修還是選擇了撤軍。
這份軍功其實也已經足夠高了,但顧修的威望更是達到了極致。
所有人都在猜測,他回去之後必然會有巨大封賞。
只是……
等顧修真正回去之後卻發現,帝國和敵國已經達成了休戰協議,他打下來的城池盡數交還,而他這個最大的功臣,卻被賜下了一杯毒酒。
殺了他,是敵國認輸賠償的要求。
賠償很豐厚。
遠在天邊的那位君王在身邊讒臣們的勸說下,很快便做出了抉擇,舍去一個曾經的罪人一族子嗣,換來邊關安定和大量賠償。
怎麼看,似乎都是一個筆劃算的買賣。
為了確保顧修沒有反抗之力,州府甚至派遣大軍逼顧修就範。
顧修自然不肯就範,恰恰相反,在他歸來之前就已經算到可能會有這一出,所以提前作出了安排,在面對毒酒之時,顧修掀了桌子,舉起了反旗幟。
只是……
州府比他似乎更加心狠手辣,在他高舉反旗暫時避開和大軍正面對抗的時候,州府士兵的屠刀,卻已經對準了赤火城的百姓。
要用他們的命。
換顧修的命。
縱使顧修有天縱之資,但不忍城中百姓遭難,他也只能暫時妥協,想要以一人性命,保住赤火城百姓。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州府將軍為了杜絕後患,在顧修明確表示願意歸降甚至自縛的時候,還是無情的將整個赤火城屠戮一空。
那一刻,顧修眼中已經散去多年的赤色紅光再次降臨。
一場惡戰展開。
最終顧修勝了,州府大軍被俘虜大半。
而再次站在赤火城城樓之上,看著下方一片通紅的大地,再無半點生機的赤火城時,顧修赤紅著雙眼陷入了抉擇。
有人提議。
將這些降兵盡數斬殺祭旗,然後一路殺上京城,將那狗皇帝從龍椅上拖下來。
也有人提議。
這群人不過只是听令行事的可憐人而已,他們或許對城中人行了殺伐之事,但終究也不過是被大勢裹挾,應當饒了他們。
意見發生分歧,所有人都在等待顧修的抉擇。
而顧修。
此刻也確實正在面臨一場極為艱難的抉擇。
因為那忠僕死時,監工死時,在他眼前出現的那道恐怖身影再次降臨到了顧修身前,並且化作了一頭血色長發的身影。
這個人,和顧修一模一樣。
但他好似無情的天道一般,只是低頭俯瞰著顧修,冷漠而又殘酷的問道︰
“怒火焚天,可焚盡己身?”
“恨意滔天,與汝憎之孽畜何異?”
“七情熾烈,怒為毒焰,燃人亦自焚!”
“汝手中刃,心中火,指向何方?”
“你,可知真怒何如?”
……
而在這點燈之劫顧修面臨最終抉擇的時候,此時此刻,在那葬仙谷深處深坑之中的關雪嵐和許婉清兩人,同樣正在面臨一個極為艱難的抉擇。
此刻距離他們潛入這深坑已經過去十日之久。
這十日。
葬仙谷沈淵之中的神秘存在,確實懶得搭理她們。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們這一路就能順順利利,恰恰相反,這一路上各種各樣的危險依舊不少,時不時有殘肢斷臂組合出來的怪物,時不時還有一些好似仙人一般的陰兵出現。
甚至就連這本來筆直的深淵道路,也帶著重重煞氣十足的大陣。
哪怕是關雪嵐,到了後面也都不敢再隱藏實力,而是開始暗中動用起了自己的至尊之力清繳通道,雖然隱藏的很好,讓許婉清看不出這是至尊之力,可卻也讓許婉清心中對她的忌憚達到了頂峰。
不過。
這並非當前最大的問題,真正的問題在于,此時此刻擺在兩人面前的,是一條只能二選一的分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