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觸手包圍的內部,墨寒樓中。
之前還在苦苦支撐的眾人,此刻也正雙眼放光的,看著那一道又一道天地道韻繪制出來的烈焰長箭。
他們方才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險些難以支撐下去。
卻沒想到,不知為何,方才那些密密麻麻悍不畏死的觸手突然齊齊收縮了一瞬,雖然僅僅只是一瞬之間,它們便再次狂攻而來,對于里面的眾人來說,根本無法改變什麼。
但偏偏。
就是那一瞬間的收縮,顧修身上原本還在不斷點燃魂燈符火,卻終于還是徹底匯聚到了顧修的識海神府之中。
他完成了此番點燈。
雖然依舊還在經歷點燈之劫,但在吸收了完整符火之力之後,顧修身上的氣息卻明顯開始變的不太一樣了,他原本就受到萬千天地道韻青睞,此刻似乎更近一步了起來。
最明顯的地方就在于。
這天地道韻似乎察覺到了顧修的危險,竟然完全不需要顧修意念操控,反而開始自發的,出現一道道虛空符 ,並在顧修身前凝結成一根根火焰箭矢,自主幫助眾人,抵御外界不斷入侵的可怕觸手。
這一幕,看的所有人都眼神發直,難以置信。
白玉樓的那群符 師們,更是早已經炸開了鍋︰
“這是怎麼回事?”
“是顧修,是顧修察覺到我們有危險,所以幫我們?”
“不,不是顧修,他現在正在經歷點燈之劫,神魂內心早已經入劫,外面就算天塌下來他都不可能察覺到,這不是他主動做的,更像是……天地道韻自己做的!”
“開……開什麼玩笑,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天地道韻自主相助?”
“這不可能啊,天地道韻是世間規則顯化,本身就不可能有絲毫感情,更不可能有自主意識,它們最多會親和某些人,並且更加樂于幫助這些人,但哪怕再親和,也不可能自主出手啊!”
“可現在這一幕,除了這個解釋,沒有別的任何解釋了。”
“……”
他們算得上是此刻世間對符 一道最為了解的人,可就越是了解,就越是明白眼前這一幕的不可思議,看著那一道道符 在顧修身前自主成型,並且化作火焰箭矢射出。
這完全違背了他們的認知。
其實莫說是他們,哪怕是老酒鬼和白玉真人,此刻也都被眼前這一幕徹底震驚了。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
兩人都沒說話,但卻已經私下瘋狂傳音︰
“道韻護身,這是……真正的道韻護身,傳說……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道韻護身之人?”
“他是天命人,這就是證明,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可這怎麼可能,我方才在他的因果之中發現,他不似此界之人,好似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一般。”
“什麼意思?”
“我……我不知道,我也說不明白,這種情況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或許之後星衍宮的糜星河知曉這種情況。”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他確實是我墨寒樓的天命人,我們墨寒樓延續了上萬年的詛咒,會在天命人的幫助下徹底解除,你我皆可得獲解脫!”
“可他……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接下來我會全力助他,斷然不會讓他出事!”
“……”
兩人的溝通瞬息之間便已經完成,雖然在外人看來他們連一句溝通都沒有,可他們自己卻都知道。
白玉樓。
此時此刻,真真正正,重回墨寒樓!
……
外界這一切變化,至少此刻的顧修,並不知情。
他正在經歷自己的第二次點燈之劫。
和第一次一樣。
這一次的點燈之劫,顧修同樣忘記了一切,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的來歷,忘記了一路走來那一切和他建立羈絆和感情之人。
此刻的他,和第一次一樣,同樣重新回到了那個孩童時期。
不過不同于上次那般成為了一個小乞兒,這一次,他擁有一個令無數人羨慕的童年。
至少。
六歲之前如此。
他出生于名門望族,自小便是家中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嫡子。
他的世界,是雕梁畫棟的庭院,是錦衣玉食的供養,是僕從如雲的簇擁。
他見過最璀璨的夜明珠,騎過最溫順的小馬駒,父親威嚴而慈愛,母親溫柔似水。無憂無慮,是他對這個階段最深刻的烙印,仿佛整個世界都該圍繞著他旋轉,陽光永遠明媚。
變故。
發生在他六歲生辰宴的當晚。
那本該是他生命中最熱鬧、最輝煌的一夜。高朋滿座,觥籌交錯,他穿著簇新的錦袍,像個小大人似的接受著賓客的贊美和祝福。父親將他高高舉起,笑聲爽朗。
然而,就在宴席最酣暢之時,府門被粗暴地撞開。
一隊身披玄甲、煞氣騰騰的兵士如潮水般涌入,為首者手持一卷明黃聖旨,聲音冰冷地宣讀著足以讓整個家族瞬間墮入地獄的罪名。
通敵叛國!
歡宴戛然而止,喜慶凝固成死寂。
繼而爆發出驚惶的哭喊與絕望的尖叫。
那一刻年僅六歲的他,只能手足無措,茫然地看著平日里威嚴的父親被粗暴地按倒在地,看著母親哭喊著撲上去卻被狠狠推開。
他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總喜歡跟在他後面給他精心安排好一切的管事,總偷偷塞給他點心照顧他口味的廚娘,陪他玩耍護他周全的護衛。
全都在刀光劍影中倒下。
鮮血染紅了華美的地毯,也染紅了他懵懂的視野。
他被人粗暴地從母親懷中扯出,像丟棄一件垃圾一樣扔進冰冷的囚車。
那一夜。
他失去了家園,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熟悉的一切。烈火吞噬了曾經顯赫的門楣,也燒盡了他無憂無慮的童年。
一直到三天後。
那是一個曾經送過他禮物的官員,捧著聖旨在他面前宣讀聖旨,其中包括了“發配”、“黑石礦場”、“永不得歸”這些詞匯,他身邊跟隨的一名僕人當時便大聲怒斥,嘗試據理力爭。
可最終的結果很明顯。
這位在押入大牢之後便哀求哭訴,花費一切心思才來到自己身邊繼續照顧自己的忠僕,最終被一刀刺穿了心脈。
他躺在顧修眼前,伸手摸了摸顧修的臉頰,咳著血告訴他︰
“少爺,以後,只能靠你自己了。”
“活下去。”
不知道是鮮血染紅了眼眶,還是怒火點燃了天穹,這一刻顧修的世界,化作了一片通紅。
那鮮血好似匯聚成一尊怒目閻羅,死死的瞪著顧修︰
“你可知,真怒何為?”
這道聲音從何而來他不知道,有何結果他也不知道,六歲生辰失去一切的他,只是第一次明白。
怒。
是無能。
他終究太過年幼,縱有滿腔怒火,最後卻也只能跟隨發配的隊伍,徒步向西三千里。
前往那座在帝國最黑暗、最絕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