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在顧家堂屋里投下搖晃的光影，劉滿月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顧斯年坐在對面，眼鏡反射著燈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桌上擺著供銷社開的自行車發票，那個數字讓劉滿月太陽穴突突直跳。
“錢是老王墊的，明天得還。”顧斯年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你把錢匣子拿來。”
劉滿月喉嚨發緊，那個描金紅漆的錢匣子早就空了，最後幾張票子前天剛被她塞給娘家大嫂買豬崽。
她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當家的，要不……先把車退了吧？耀祖還小……”
砰的一聲巨響，劉耀祖把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牛奶濺了一地。
男孩像頭發狂的小獸撲向劉滿月，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兩個響亮的耳光已經甩在她臉上。
“你敢退我的車！”劉耀祖尖利的指甲在劉滿月臉上留下幾道紅痕，“我打死你！”
劉滿月捂著臉愣在原地，這個她親手帶大的佷子，這個吃著她偷回的糧食長胖的孩子，現在為了輛自行車對她動手。
怒火瞬間沖上頭頂，她抄起門邊的掃帚就要打下去，卻被顧斯年一把攔住。
“孩子還小，不懂事。”顧斯年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劉滿月舉著掃帚的手僵在半空。
顧斯年彎腰擦掉劉耀祖嘴角的奶漬，語氣溫柔得可怕“去睡吧，明天爹騎車再帶你去玩。”
劉耀祖得意地瞪了劉滿月一眼，趾高氣揚地進了里屋。
等孩子的腳步聲消失，顧斯年才轉向妻子，鏡片後的眼楮終于完全暴露在燈光下，那里面沒有憤怒，只有冰冷的審視。
“不用說了，明天我上班前，把錢準備好。”
這句話輕得像片羽毛，卻壓得劉滿月喘不過氣。
她第一次發現，這個向來溫吞的丈夫，身上有種令人生畏的東西。
不是凶神惡煞的暴戾，而是某種更深、更可怕的平靜，就像暴風雨前的低壓，讓人不自覺地脊背發涼。
天剛蒙蒙亮，劉滿月就急匆匆往娘家趕。
晨露打濕了她的布鞋，卻澆不滅她心頭焦灼。
劉家院子里，劉大嫂正在做飯。
看見小姑子這麼早回來，她三角眼里立刻閃過警惕，手里的簸箕下意識往身後藏——里面摻著劉滿月上次偷拿回來的精米。
“爹呢？”劉滿月顧不上寒暄，聲音發顫，“出事了。”
堂屋里，劉大志听完女兒的講述，旱煙抽得吧嗒響。
劉滿倉蹲在門檻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反了他了！我這就去把耀祖接回來！”
“接回來？”劉大嫂尖聲插嘴，“接回來喝西北風啊？人家現在吃香喝辣，騎新自行車，你兒子還認你這個爹？”
這話戳中了劉家人的痛處。劉滿月看著父兄陰沉的臉色，硬著頭皮開口“爹，顧斯年要一百二十塊錢還自行車……咱家先……”
“錢？”劉大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起來，“哪來的錢？你往家拿的那點還不夠你佷子交學費的！”
爭吵聲引來了左鄰右舍的探頭張望，劉大志重重磕了磕煙袋鍋，混濁的老眼掃過院外圍觀的人群。
那些探究的目光像無數把刀子，把他精心維持的面子一層層剝開，昨天村里傳的閑話他已經听說了，今天這事要是鬧大，豈不是坐實了他們貪污顧家錢的瞎話！
“湊錢。”劉大志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劉大嫂當場就哭嚎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打著自己的大腿“這日子沒法過了啊！自家孩子讓人搶了，還要倒貼錢……”
“閉嘴！”劉大志厲聲喝止，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壓低聲音對兒子說“去把後院的豬崽賣了，再讓你媳婦把嫁妝匣子拿來。”
劉大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楮“爹！那是我的私房，我不同意！”
“現在不把錢湊齊，以後全村都會戳咱脊梁骨！”劉大志狠狠瞪了兒媳婦一眼，轉向女兒時眼神復雜，“滿月，這事辦妥了，你得讓耀祖記住自己姓什麼。”
劉滿月低著頭沒應聲，她想起昨晚劉耀祖看她的眼神，那種赤裸裸的仇視，就像在看一個阻礙他享受的敵人。
這一步走得對不對，劉滿月也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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