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壓著孟府高聳的圍牆,府門前的白燈籠在風中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短短數月,這朱漆大門已是第四次掛上喪幡,黑漆匾額上纏著的白布被雨水打濕,像一條條垂死的蛇。
先是病逝的大少爺與殉情大少奶奶,接著是突然咽氣的孟夫人,如今連二少奶奶也歿了。
一具具棺材從這扇門抬出去,紙錢撒了又撒,卻怎麼也蓋不住孟宅里彌漫的腐氣。
管家李伯帶著小廝們滿城奔走。他們明面上是尋醫術高明的大夫,暗地里卻找法力高強的高人。
幾個游方道士被請進府中。他們在庭院里擺起法壇,桃木劍舞得呼呼生風,符紙燒了一沓又一沓,最後都不用楊婉婉出手,單單一個小翠出去,便將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其中三兩個有真本事的,于小翠斗法兩個回合,便看出她幕後有高人護法,也就不願意再攬個這爛攤子。
臥室里,孟老爺子癱在黃花梨拔步床上,蠟黃的臉深陷在錦被里,呼吸間帶著\" \"的痰音。
二少爺孟文遠也沒好到哪去,連日高燒不退,嘴里不斷說著胡話。
“鬼...有鬼...\"孟文遠干裂的嘴唇蠕動著,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房梁︰\"她在笑...肚子...血...。”
丫鬟們嚇得不敢近前,只能隔著簾子遞藥,那藥碗端進去時是滿的,端出來時還是滿的,根本喂不進去。
看著父兄的慘狀,孟文懷鐵青著臉,將拳頭握得死死的。
之前他還懷疑母親的死是人為,將懷疑目光放在了二房身上,卻接連看到冬雪與林靜姝的詭異死因,孟文懷堅定的唯物主義也漸漸消散。
曾經的他有父母疼愛長兄庇佑,只需要快樂的做自己,不需要為任何俗物而煩心,可如今他們都不在了,一切都只能靠孟文懷自己。
銅鏡里映出自己那張陌生的臉,眼下青黑,鬢角斑白,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滄桑得像個中年人。
管家捧著賬本在門外候了三個時辰,丫鬟端著藥碗在廊下站到腿麻。
所有人都等著他這個新任當家示下,可孟文懷只覺得滿目猩紅——那些賬冊上的數字在他眼里都化作了林靜姝臨死前肚皮上爆開的血花。
本來這樣的處境,就讓孟文懷心力交瘁,結果他的愛人又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你要走?”
這三個字從喉間擠出來時,孟文懷自己都驚詫于聲音里的顫抖。
程玉珠背對著他收拾行李的身影如此決絕,那件他們曾在巴黎街頭一起挑選的鵝黃色洋裝,此刻正被她狠狠塞進皮箱。
“是。”程玉珠轉過身,陽光從她背後照進來,給發梢鍍上金邊,卻照不進她冰冷的眼楮,\"這地方讓我窒息。\"
“玉珠。”孟文懷聲音啞得不成樣子︰“現在連你也要……。”
程玉珠靜靜看著他凹陷的雙頰。曾幾何時,這個在塞納河畔為她朗誦波德萊爾的男人,眼中盛著整個銀河的星光。
而現在,那雙眼只剩下兩潭死水,倒映著孟家老宅永遠散不去的陰霾。
程玉珠覺得陌生極了,面容就算再變化,又能變化到哪去,程玉珠只是覺得再也看不透這個人,又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曾看透過這個人。
“別這樣。”孟文懷沙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祈求伸手一把捏住程玉珠的手腕,想要阻止她的離開,正如同之前想要阻止她出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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