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仿佛能滴落。密林深處,層層疊疊的樹冠將月光割裂成斑駁碎影,灑在濕漉漉的苔蘚與盤根錯節的古木之間。
微風拂過,帶來遠處溪流的低語和蟲鳴的細碎合奏,宛如天地間悄然奏響的一曲幽靜夜歌。
慕容九靜靜躺在一塊平坦的青石上,石面微涼,沁入肌膚,卻奇異地安撫著他狂跳的心緒。
他呼吸平穩,面色泛著淡淡的紅暈,這副安然沉睡的模樣,實則是他精心維持的偽裝。
他知道,不遠處,龍慕與納蘭容並未離去——那兩道沉穩的氣息,如影隨形,壓在他的神經之上。
“白兄,還好沒有釀成大錯,不然的話……”
納蘭容的聲音低沉而凝重,尾音戛然而止,。
龍慕沒有回應,只是默默望向青石上的少年,目光深邃如古井。
他眸中掠過一絲復雜,似有疑慮,又似有憐惜,他知道無名丹的藥效。
此時的慕容九,早已悄然睜開了眼。
他沒有動,甚至連睫毛都未顫動一下。
腦海中思緒如電光火石般疾馳︰他騙了龍慕,卻又不完全是騙。
他說“慕容芊芊是他姐姐”,確實沒錯;他說“母親早亡”,也沒錯。
可他隱瞞了最關鍵的真相——他與慕容芊芊,不過是同父異母的姐弟,血脈稀薄,何談相依為命?更遑論那深宅之中,他自幼被冷落、被排擠,連名字都幾乎被抹去的過往……
他不敢深想,唯恐情緒外露。
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脫身。
可龍慕,納蘭容更是心思縝密,想要全身而退,難如登天。
篝火在龍慕和納蘭容兩人之間靜靜燃燒,火焰跳躍,映照在龍慕與納蘭容的臉上,光影交錯,仿佛在他們神情中投下層層迷霧。
兩人皆沉默不語,氣氛凝滯如冰湖,唯有林間蟲鳴 ,襯得這片寂靜愈發深沉。
一盞茶的光景緩緩流逝。
慕容九終于按捺不住。裝睡太久,呼吸節奏也難以長久維持。
他輕輕、緩緩地掀開眼簾,動作輕柔得如同春風吹動柳葉。
龍慕幾乎在同一瞬間察覺。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卻不動聲色,只緩步走近青石,聲音溫和如風︰“慕容兄,你醒了?”
慕容九心頭一緊,強自鎮定,嗓音略帶沙啞︰“白……白兄,這是什麼地方?我……我怎麼……?”
他故意語無倫次,裝出剛醒的迷茫。
龍慕笑了笑,撓了撓後腦勺,神情帶著幾分尷尬︰“之前只是一場誤會,還請慕容兄不要介意。”
“誤會?”
慕容九心中怒火翻騰,幾乎脫口而出︰誤會你妹啊!差點把我活活死,現在一句‘誤會’就想揭過去?
可他死死咬住舌尖,將怒意壓回心底,臉上反而擠出一抹感激的笑︰“是誤會,多謝白兄手下留情,不然我……恐怕我……。”
“客氣了。”
龍慕擺手,目光卻若有所思地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正欲開口︰“對了,你說明天是你姐姐的大婚,不……”
“哎呀!”
慕容九猛地一拍額頭,仿佛才驚覺大事不妙,聲音陡然拔高,“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不等龍慕說完,他已猛地從青石上一躍而起,動作如鯉魚打挺,干脆利落,顯然是早有準備。
“白兄!納蘭兄!我還有急事,咱們改日再敘!”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欲逃,腳尖一點地面,便要飛身逃離。
然而——
他快,龍慕更快!
電光石火之間,一只寬厚有力的大手穩穩按在慕容九的肩頭,力道沉穩卻不傷人,卻如鐵鉗般鎖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慕容兄,別急嘛。”
龍慕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你這是……要去哪兒?”
慕容九脊背一僵,冷汗悄然滑落。
他知道,自己還是太心急了,無奈他只能結巴說道“白……白兄,明天我姐姐嫁人,我想……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的啊,還請白兄……!”
行了,瞧把你嚇的!
龍慕不等慕容九把話說完,便輕笑著擺了擺手,眉宇間透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灑脫。
他負手而立,衣袍在夜風中輕輕翻動,宛如一柄出鞘未久的利劍,鋒芒內斂,卻難掩其勢。
“你這膽子也太小了吧!”
他語氣調侃,眼中卻掠過一絲深意。
目光落在慕容九略顯緊繃的臉上,龍慕唇角微揚,仿佛看穿了什麼,卻又不動聲色。
他頓了頓,語氣忽而一轉,溫和了幾分︰“我的意思是,能否一起去喝一杯喜酒?我和你姐姐也算舊識,雖談不上深交,卻也算是朋友。如今既已知曉她出嫁,若不去道聲恭喜,喝杯喜酒的話,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啊?”
夜色如墨,星光稀疏,遠處山巒隱沒在霧氣之中。
一陣風掠過庭院,卷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著旋兒。
慕容九聞言,眉頭微蹙,剛欲開口婉拒,下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眸光微閃,似有電光石火在腦海中掠過。
隨即,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竟爽快點頭︰“行啊!若我姐姐見到你,定會十分開心的。”
這話說得自然,語氣真摯,連一旁的納蘭容都未曾察覺異樣。
慕容九轉頭看向納蘭容,眼中帶著幾分試探︰“納蘭容,你要不要一起?”
納蘭容一怔,眉梢微挑。
他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邀請。
此人向來沉默寡言,行事謹慎,素來不喜卷入紛爭。
此刻,他目光在龍慕與慕容九之間輕輕掃過,心中略作權衡。
夜風拂面,帶來一絲涼意。
“行吧!”
納蘭容口想了一會兒道“反正閑著也是無聊,那就一起吧!”
龍慕聞言,只是笑了笑,未再多想。他性格豪邁,向來信人不疑,只當這是場尋常赴宴,便朗聲道︰“慕容兄,帶路吧!”
下一瞬,三道流光沖天而起,宛如流星劃破長空——龍慕身化金虹,納蘭容周身繚繞玄冰之氣,慕容九則御風而行,衣袂飄然。
三道身影破空而去,轉瞬消失在蒼茫夜幕之中,只余下風聲低吟,似在訴說一場即將揭開的風雲變幻。
此時,一座小鎮客棧內,燭火搖曳。
春梅坐在床邊,望著熟睡中的龍暖寶,心頭沉甸甸的。
少女呼吸微弱,面色蒼白,額上沁出細密冷汗。
她不知道否救出聖女,也不知道白骨老者能否能活著回來。
可她如今她修為底下什麼也做不了,她能做的,唯有守著這最後一絲希望,祈禱上天垂憐。
而在慕容城,慕容府深處,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慕容芊芊的閨房外,兩名年邁的嬤嬤跪伏于地,身軀微微顫抖。
房內寂靜無聲,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慕容雲海負手而立,黑袍獵獵,面容冷峻如鐵。
他目光如刀,冷冷盯著房門︰“她……還是同意?”
“回……回稟家主,大小姐她整天以淚洗面,茶飯不進,也不言語,哎……!”
一名嬤嬤戰戰兢兢地回道,聲音幾近嗚咽。
“家主,要不還是算……!”
另一個嬤嬤低聲道!
話音未落,慕容雲海猛然轉身,眼中寒光乍現︰“你是在教吾做事?”
那一聲怒喝如雷霆炸響,震得屋檐瓦片簌簌作響。
兩名嬤嬤頓時面色慘白,連連磕頭︰“家主饒命!奴婢不敢!奴婢知罪!”
良久,慕容雲海才緩緩抬手,聲音冰冷︰“行了,好好照顧她。明日清晨,務必讓她服下那枚丹藥,切記——不得有誤。”
“家主,這丹藥……?”
跪在地上的嬤嬤顫抖著問道。
“不該問的別問!”
慕容雲海冷冷掃了她一眼,“懂嗎?”
那眼神如深淵寒潭,令人不敢直視。嬤嬤急忙低頭,再不敢多言。
慕容雲海言罷,看了一眼關閉的房門,便轉身離去。
待慕容雲海離去,庭院重歸死寂。
一名嬤嬤老者手中那枚幽紫色丹藥,丹身流轉著詭異光芒,仿佛有魂魄在其中哀鳴。
“這……這是‘噬魂丹’!”
另一嬤嬤看清後,驚得幾乎失聲,“傳說這是可操控心志的禁藥!家主他……竟對大小姐用此丹藥?!”
“噤聲!”
前者急忙捂住她的嘴,聲音壓得極低,“你想死嗎?隔牆有耳!此事若傳出去,整個慕容家都會淪為笑柄,咱們兩個也……!”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與悲憫。
“可……可大小姐她……命怎如此苦啊……”
嬤嬤哽咽著,淚水滑落。
翌日清晨,東方泛起魚肚白,晨霧彌漫,庭院中露珠晶瑩。
慕容芊芊緩緩睜開雙眼,眸光空洞,毫無神采。
她坐起身,動作機械,仿佛一具被提線操控的木偶。
“大小姐你醒了啊!“
一名嬤嬤欣喜上前,“快,奴婢給您梳妝打扮!今日可是您的大喜之日,千萬不能誤了吉時呀!”
慕容芊芊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唇角竟緩緩揚起一抹微笑——那笑容溫婉動人,卻無半分溫度,像是被人精心雕琢的面具。
“好”
她輕聲道,聲音柔美,卻如冰霜般冷寂。
而此時的夏家早已張燈結彩,百里紅妝鋪展如畫。
大紅燈籠高掛,喜字貼滿門楣,鼓樂喧天。
此時,在夏家後院深處,一座古意盎然的涼亭靜靜矗立于碧波湖畔。
亭角飛檐挑月,石階旁桂樹成行,微風拂過,帶來陣陣清幽花香。
暮色四合,天邊殘陽如血,映得整座庭院籠罩在一片暗金與緋紅交織的光影之中。
涼亭內,一老一少相對而坐,氣氛沉靜,卻隱隱透出一股壓抑已久的權謀氣息。
這兩人,正是夏家當代家主——夏磷,與他最為器重的嫡子——夏至。
“兒啊,為父知曉你心意。”
夏磷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古鐘輕鳴,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你心中所念之人,是南荒十大美人榜上排名第二的那位天之驕女。才貌雙全,傾城之姿,誰人不動心?可眼下,要以大局為重。”
他抬手輕撫胡須,目光深遠地望向遠方,仿佛已看穿命運的棋局。
“不過,你只需再忍三個月。”
他語氣漸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三個月後,等咱們夏家徹底吞並慕容家,掌控其礦脈、人脈與護城大陣,南荒格局將為之改寫。到那時,整個南域任你馳騁,區區一個美人,又豈在話下?你想迎她入門,為父絕不阻攔。”
夏至垂首而立,指尖微微收緊,袖中掌心已沁出一層薄汗。
他眸光微閃,似有波瀾掠過,卻終究壓下心頭那抹不甘與遺憾。
“是,父親。”
他躬身應道,聲音平穩,听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孩兒明白。慕容芊芊雖不在十大美人之列,但溫婉端莊,知書達理,姿容亦不俗,孩兒不委屈。”
話雖如此,心中卻如寒潭投石,漣漪難平。
他曾于三年前在南荒論道大會上,遠遠見過那位排名第二的女子一面——一襲素白衣裙,立于千人之上,言辭清冽如泉,眸光如星照夜。
自那一日起,那人便成了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可如今,他必須放下。
因為他是夏家繼承人,不能憑一腔情意行事。
夏磷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隨即朗聲大笑︰“好!哈哈哈……兒啊,不錯!男兒志在四方,當以家族興衰為己任。兒女情長,不過是人生一程風景罷了,可暫放一旁!”
他站起身來,負手而立,望向天際漸隱的夕陽,語氣陡然轉厲︰“這一次,不僅是夏家崛起的關鍵,更是你我父子命運的轉折點!吞下慕容家,我們便能掌控三座靈晶礦,甚至有望問鼎南荒五大家族之首!你也需要這個機會,去壓下族中那些虎視眈眈的叔伯與兄弟!”
夏至點頭,眼神堅定如鐵︰“父親放心,孩兒不會令父親失望。此婚事乃戰略聯姻,孩兒自當全力以赴,不負家族重托。”
“好……!”
夏磷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時辰不早了,迎親隊伍已備妥,你去吧。家中一切,自有為父坐鎮。”
“是,父親,孩兒去了!”
夏至拱手一禮,便轉身離去。
他的步伐穩健,背影挺拔如松,一步步走出涼亭,踏上通往府門的青石大道。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之上。
待他身影遠去,涼亭內,夏磷緩緩抬頭,目光穿透層層暮靄,投向慕容城所在的方向。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森然的弧度,低聲呢喃,如同毒蛇吐信︰“慕容雲海……三十年前你奪我盟約,險些斷我夏家生路,今日,我要你舉族為奴,滿門俯首!看我夏家,如何將你踩入塵泥,碾作飛灰!”
半個時辰後,一聲龍吟破空而起!
一輛通體赤紅、雕刻著九頭火蛟圖騰的戰車緩緩升空。
車身由千年寒鐵木打造,瓖嵌九顆高階靈晶,四周符文流轉,光芒熠熠。
戰車之上,旌旗獵獵,“夏”字大旗迎風招展,氣勢沖天。
其後方,三十艘銀白色飛舟整齊列陣,每一艘長達百丈。
甲板上站著全副武裝的夏家長老與精銳護衛,手持靈兵,殺氣隱現。
這支迎親隊伍表面喜慶,實則暗藏殺機,宛如一支蓄勢待發的戰軍。
與此同時,慕容城內,張燈結彩,鼓樂喧天。
今日是慕容家大小姐出嫁之日,全城歡慶,街巷擠滿了前來觀禮的百姓與各路家族使者。
各大商鋪掛起紅綢,酒樓茶肆高朋滿座,議論紛紛。
而在城中一家名為“雲來居”的茶樓二樓臨窗處,一名身披灰白長袍的老者獨坐角落,手中捧著一杯清茶,指尖微微顫抖。
他雙目如鷹隼般緊盯著街道盡頭,眼中寒光閃爍。
此人正是白骨老者,昨夜他悄然潛入慕容城,欲趁夜救人,卻發現慕容府家不僅布下九重禁制大陣,更有那位閉關多年的慕容老祖親自坐鎮,神識如天網籠罩全城。
他無法動手。
只能改計——在迎親途中劫人!
“只待隊伍離城百里,進入荒原峽谷……便是我出手之時。”
他低聲自語,指節捏得發白,“慕容家,你們以為聯姻就能保全血脈?可笑!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在千里之外的蒼穹之上,三道流光劃破晨曦,疾馳如電,正以驚人速度逼近慕容城。
為首者乃龍慕,身後緊隨納蘭容與慕容九。
“慕容兄,還有多遠?”
納蘭容喘著粗氣,臉色蒼白,額角布滿冷汗。
他本是金丹中期修為,速度遠不及另兩人,一路全靠丹藥強行支撐,如今丹藥耗盡,靈力枯竭,幾乎靠意志在飛行。
“快了,前方千里便是慕容城!”
慕容九回頭道,“再堅持片刻!”
龍慕眸光微凝,眉宇間浮現出一絲警覺。
他手掌悄然傳訊煉天盤︰“煉天盤無動靜,須彌鼎沉寂,火蓮聖母未示警……可為何,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安!”
但他隨即一笑,握緊拳心︰“怕什麼?我有煉天盤,須彌鼎藏,火蓮聖母,金翅蟻他們相助誰又能奈我何?”
三人身影再度加速,化作三道流星,撕裂長空,極速朝著慕容城而去。
命運的齒輪,正在緩緩轉動。
一場看似尋常的婚事,實則暗潮洶涌,牽動南荒各大家族的權勢更迭。
而真正的較量,還尚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