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立偉慢慢地將手中的香煙放在煙灰缸上，然後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他的目光始終落在佟剛身上，似乎在觀察對方的反應。
“佟主任，”焦立偉放下茶杯，開口說道︰“你是不是想學習年世華申請病休，甚至是病退，把黨委的位置讓出來，這樣你就能安然而退？”
佟剛心中猛地一震，但臉上並沒有顯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露出了一絲苦笑。
“其實，我確實曾經想過把黨委的位置讓出來，以此來換取周安東的讓步。因為我是真不想摻和他們雙方的斗爭，畢竟，像我這樣不上不下的人，被他們夾在中間，隨後的結果很可能會骨碎肉爛。”
說到這，佟剛停頓了一下，抽口煙之後才接著說︰“但是，史主任和胡廠長那里，恐怕不會輕易讓我如願以償啊。說他們對我有所忌憚，這有點過，但必會猜忌，所以就算我病退了，不見得會安生。”
佟剛這番話半真半假，他確實想用黨委的位置來換取周安東的讓步，但他說害怕史國強和胡大軍找他麻煩卻是假的。要知道，能進入毛呢廠黨委班子的人，誰背後沒有點關系？
更何況，他都已經病退了，放棄了手中的權力，僅僅是為了換取周安東的讓步，並沒有出賣史國強和胡大軍。如果他們不知好歹，覺得他佟剛好欺負那就試試。
我佟剛那點事兒，就算蹲苦窯子，頂多也就是幾年。但史國強和胡大軍就難說了，他們的事情一旦被查出來，恐怕就算不被槍斃，也得他媽的把牢底坐穿。
焦立偉微微一笑，雖然他能坐在常務副廠長的位置上，完全是因為他有個好老丈人。但這可不是說他沒有能力，沒有腦子。
如果他僅靠關系，沒能力沒腦子，不可能在毛呢廠站穩腳跟，甚至有可能被史國強和胡大軍吃的連骨頭渣滓都不剩。所以，佟剛話里有沒有水分，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周安東可不是好說話的主，他讓年世華病休，已經達到了立威和收買人心的目的。如果你申請病退，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但絕對不是為了讓你那黨委的位置。”
佟剛微微低著頭，眉頭皺了起來。焦立偉的話讓他心里又有了一絲焦慮，如果周安東放他離開不是為了黨委的位置，那是為了什麼？
看著低頭沉思的佟剛，焦立偉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失︰“史國強和胡大軍可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而且疑心還很重。
你申請病退，周安東又痛痛快快的批了，他們肯定會猜忌，這都不用懷疑的。畢竟，年世華的病休，周安東酒已經達到了目的，他憑什麼還要放你離開？所以啊，這里面猜想的空間可就大了。”
焦立偉靠著沙發背，一手放在扶手上，手指很有節奏的敲擊著，一手夾著燃燒一半兒的香煙，隨著煙霧繚繞，焦立偉接著說道。
“你一定在想，你退了之後，要是史國強和胡大軍不讓你安生，大不了魚死網破，大家都別好過，對不對？”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佟剛法的心上，他的臉色瞬間一變。然後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看向焦立偉，他心里確實就是這麼想的。
看到佟剛的反應，焦立偉立刻明白了自己猜測是對的︰“那你有沒有想過，周安東放你離開，其實就是想看你跟史國強以及胡大軍內耗，拼個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漁利！”
佟剛法的心里又是一驚，他瞪大了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焦立偉。這個想法他之前從未想過，此刻卻如醍醐灌頂般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越琢磨越覺得焦立偉的話非常可信，這讓他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這要是冒冒失失的去找周安東，很可能被周安東挖坑給埋了。可若是這樣，他就真的沒有退路了，只能跟著史國強和胡大軍一條路走到黑，到最後無路可走。
焦立偉緩緩地從嘴里吐出一縷煙霧，煙霧如薄紗般飄散開來，將他的臉若隱若現地籠罩其中。而他的目光，透過這層煙霧，緊緊地盯著佟剛，不放過對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當他看到佟剛臉色瞬間的變化時，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更加濃烈幾分。他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成功地擊中了佟剛的要害，讓對方陷入了極度的不安中。
“對于史國強和胡大軍來說，你申請病退就是臨陣脫逃，這和背叛沒有什麼區別！”
焦立偉頓了一下，給佟剛留出一些時間來消化他的話，然後接著說道。
“而且，如果周安東再有意無意地透露一些關于你的事情，再加上他們本來就對你心存猜忌，你覺得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佟剛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一般，干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用那仿佛被砂紙打磨過的嗓音說道︰“難道……就沒有一點退路了嗎？”
焦立偉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的煙頭按在煙灰缸里，然後抬起頭，直視著佟剛的眼楮，緩緩說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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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有在焦立偉口中吐出來，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在佟剛的耳邊轟然炸響。他的身體猛地一顫，原本有些灰暗的眼神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仿佛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絲曙光。
焦立偉輕聲說道︰“其實，就算周安東不算計你，史國強和胡大軍也大度地不找你麻煩，病退也絕對不是你的最優選擇。”
佟剛的精神為之一振，他連忙向前探身，滿臉懇切地說道︰“廠長，請您指條明路，只要能讓我擺脫目前的困境，我必有厚報！”
“什麼厚報不厚報的。”焦立偉隨意地擺了擺手，似乎對佟剛所謂的厚報並不感興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這次的斗爭誰會贏？”
“周安東！”
史國強沒有一點遲疑，好像這個答案早就已經存在他的心里了︰“不然，我也不會想著申請病退。畢竟，我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也不容易，怎麼會甘心就這樣讓出去？”
焦立偉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緩緩地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周安東的到來，不只是危機，其實也有機會。”
佟剛不禁一愣，追問道︰“廠長，你的意思是？”
焦立偉緩緩地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說道︰“當得知周安東即將調任至毛呢廠，擔任廠長的消息時，我的打算就是保持中立，因為史國強和胡大軍背後有著印家。
另外就是，周安東名聲在外，而且毛呢廠的改革已經到了勢在必行的地步，不僅市里對此高度重視，就連中樞也對其寄予厚望。
所以，綜合各方面因素來看，周安東贏的幾率至少也有五成。在這樣的局面下，我自然不能盲目地去押寶，明確地支持史國強、胡大軍或者周安東其中任何一方，最好的選擇無疑就是保持中立。”
說到這里，焦立偉輕嘆一聲︰“但是啊，當看到周安東所采取的一系列手段之後，我對這場競爭的局勢有了新的認知，史國強和胡大軍的勝算其實並不大，就算有印家在背後撐腰，恐怕也難以改變這個局面。所以，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改變之前的打算，轉而與周安東展開合作。”
說到這里，佟剛徹底明白焦立偉找他的目的了。毛呢廠的常務副廠長，無論是在廠里還是廠外，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說起來那是相當牛逼的，就算是史國強和胡大軍，都不敢輕視焦立偉。
但是，在周安東那里，焦立偉這個常務副廠長可能還不夠看。上任的第一天，周安東就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了自己的行事風格。
強勢，不按常理出牌，手段凌厲狠辣，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和態度。這樣的人，往往是不需要中立或者是合作者的，因為在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強者和弱者之分，沒有中立和合作。
此外，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這種差距並非僅僅體現在廠長與副廠長的職務上，更體現在個人成就和能力的差異上。
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周安東就把一個地方小酒廠，打造成為了商業航母。又在日本經濟危機期間收購了索尼的股份，成為索尼的第四大股東。這樣一個在商場呼風喚雨，所向披靡的商業巨擘，怎麼會看得上焦立偉？
當然了，如果說焦立偉想要投靠周安東，這絕對沒有問題，但若是想與其平等合作，根本就不可能。估計，焦立偉對這一點也有著清晰的認識，所以這個家伙出現在了自己辦公室，其目的顯然是為了招攬自己。
一旦他接受了焦立偉的招攬，那麼焦立偉的分量就會重一分，如果還能拉攏到其他人，那麼分量將會更重，到時候周安東就不得不重視了。
想通了之後，對于焦立偉的招攬，佟剛心里確實很是心動。焦立偉不是傻子，肯定意識到，周安東這麼強勢的一個人，絕對不會容忍中立者的存在，所以想著跟周安東合作。
但是，這個家伙也很清楚自己在周安東面前的分量還遠遠不夠，于是便轉而前來招攬他，以此來增加自己在周安東心里的分量。
所以，焦立偉不但是個聰明人，還是一個非常識時務的人。這種人往往有著一個顯著的優點，那就是能夠拿得起放得下。
如果周安東依然強勢的不與焦立偉合作，那麼，焦立偉就有很大概率低頭，俯首稱臣。畢竟，對一個聰明人，還是一個識時務的人來說，自然懂得在什麼時候做出妥協和讓步。
而且，佟剛之所以會這樣分析，還有一個原因。他深信，毛呢廠在周安東的掌控之下，必定能夠重現昔日的輝煌。這一點他毫不懷疑。實在是周安東過往的戰績太過耀眼，令人不得不信服。
所以說，即便最終對周安東俯首稱臣，也不是一件壞事兒。因為只要毛呢廠能夠改革成功，未來的成果蛋糕肯定也會有他們的一份。而這一點，焦立偉肯定也已看透。
“廠長，讓我考慮考慮吧。”
佟剛並沒有立刻答應下來，畢竟，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大了，關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點馬虎。不管誘惑有多大，也必須要深思熟慮，全面權衡利弊，絕不能腦子一熱就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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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焦立偉似乎對佟剛的反應早有預料，微笑著點點頭，然後拿起茶杯，站起身來，緩緩地朝著門口走去。在他看來，這是一件對雙方都極為有利的事情，他實在想不出佟剛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呼！”
隨著焦立偉的離去，房間里頓時安靜了下來。佟剛如釋重負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稍稍定了定神，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
接著，他點了根煙，坐在沙發上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腦海中反復琢磨著焦立偉招攬自己的事情。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手里的煙抽完了，他又看了眼時間，這才緩緩站起身，邁步朝門外走去。無論最終他會如何抉擇，今天史國強和胡大軍的飯局，他都不能缺席。
與此同時，毛呢廠的唯一女性副廠長劉麗君正靜靜地站在窗前，她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凝視著外面那熙熙攘攘涌向廠門的人群。
毫無疑問，劉麗君也接到了史國強和胡大軍打來的電話。如果周安東今天表現的沒有那麼強勢，沒有那麼果斷、凌厲狠辣，她肯定是要去的，但是現在她猶豫了。實在是周安東的手段讓劉麗君心生忌憚，開始重新審視當前的局面。
“啪啪啪……”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劉麗娟慢慢轉過身來，疑惑的看著門口喊了一聲進來。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焦立偉臉帶微笑的走了進來︰“劉廠長，我看到小鄭還在辦公室，就知道你還沒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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