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鼓隊第三次集拍,文七突然從燈架後跳出來,手里攥著一枚舊鐵鉤︰“你們禁燈,我就禁你們的鉤!”他終于硬氣了一次,鉤得極歪,歪到剛好把鉤鏢扯偏一寸,鏈條在岸草里“嗤啦”一卷,自己把自己捆住了。文七回頭沖伊利奧咧嘴︰“我這叫啥?”
伊利奧腦洞一熱︰“勒狗鏈。”
塞琳捂額︰“……算了,就叫這個。”
卡洛恩木腿“篤”︰“下次先報拍再勒。”
風被水磨圓,鼓被樁縫住,潛燈把拍往下壓。第三輪以後,風鼓隊的音浪帶起的只是岸上的亂草,渡心那圈小小的判井穩得像大理石桌面。
“退。”蘭蒂斯極速計算了一下代價,果斷抽身。他在心里默默記下︰“水律”——可恨。
戰後審井,白灰秤忽然跳動了一下。秤星不向願,也不向罪,像一只被人撥起又放空的彈簧。瓦勒里安看向隊尾,阿黎——那個賣鹽的小販——正挪步往回,眼神躲躲閃閃。
“名?”
“阿黎。”
“願、罪已記,今又何為?”
阿黎咬牙,從懷里掏出一張油紙︰“……這是他們給的掌旗路單,說只要我把‘水回井’的位置悄悄畫上去,就……就讓我通關。”
秤星猛地墜向罪側,幾乎貼到秤環。
萊因哈特一步踏前,手背青筋暴起。伊利奧下意識握緊輪。賽勒斯的眼楮像一把正要出鞘的刀。
“遲焚。”瓦勒里安抬了抬權杖,“先問願。”
阿黎眼淚“啪嗒”一聲掉了下來︰“我願改!我願把這張路單帶到他們營門口,當眾燒了!我願護兩名過潮尖——不,兩名不夠,四名!”
白灰秤在罪側顫了一下,仍舊沉了下去。
“補願不夠。”瓦勒里安看著他,“你若此刻焚,火反噬——不是燒你,是燒我們的路。遲焚︰護四名三日,渡心唱三夜,再審。若三日內再露半分挪燈的心,立焚;若守住,秤回正,再裁。”
阿黎跪在判井邊,把那張油紙塞到空聖杯底下︰“我護,我唱,我……我會把怕唱出來,由井內的水背負罪孽!”
瑪拉把手覆在杯沿上,輕聲︰“我們在井旁等你。”
那一刻,伊利奧才明白“遲焚”不是說說︰它是把火束在骨里,等拍對了,再燒該燒的。
入夜,潛燈在水里像四顆穩星。文七坐在樁邊,每過一刻鐘就把燈罩上方的雜草撈一撈,嘴里念叨︰“燈不累,燈不累……”伊利奧陪他數拍,塞琳偶爾用刀背在樁上輕敲給暗拍,卡洛恩木腿“篤”一聲給頭拍,瑪拉把“宣讀曲”送在孩子們的鼻尖︰
“在——願——守——”
潮聲恰到好處地答︰“在—願—守—退。”
落潮渡第二天清晨,禁燈的木牌被摘掉,木牌背面意外露出兩個小字︰“怕疼。”那是寫牌的人沒刻完的自白。瑪拉沉默片刻,把這兩個字抄到冊頁︰“怕疼者,易挪燈;給其燈位,教其守拍。”
渡口歸,路線復,白石刻深,水律安。賽勒斯收起那面“不太明亮但很安穩”的旗︰“路回來了。”
伊利奧把“水回井”的位置畫在鎮圖上,旁邊寫︰“風攪空,水中穩。”文七認字不多,卻學會了“在、願、守”三字,回家在門楣上自己撓撓撓,撓出三個歪歪的筆劃。老婆看了笑道︰“你這寫的是啥?”文七一本正經︰“寫的是秩序。”
七指野的冷風挾著鹽味一路鑽進營帳。蘭蒂斯把鼓皮翻過來再繃,低聲向主將復盤︰“他們把歌栓在井與水上;熄燈無效,挪白石無效,風鼓被水淹沒。”
星落沒有坐,他半倚在小黑旁,手指輕敲銀色的鈴鐺︰一、二、三、四。
“造更大的風。”他說,“讓他們聾。”
蘭蒂斯一怔︰“……大到水也要能被擾動?”
“不是吹水。”星落望向河面,“是吹人——吹得他听不見自己。”
當日午後,七指野東南口豎起了幕風陣︰數十面銀布大幕借地勢成折扇,魔導士以風系紋路聯幕為體,鼓者不再打鼓,而是拉風。風不是直撞,而是繞、窄、急——專吹人的耳道。
第一陣風刮來,渡心的人不疼,卻亂︰不是亂步,是亂心耳。孩子捂耳,老人眯眼,合唱隊的中音部忽高忽低。
“這是風聾。”瓦勒里安皺眉,“不是破律,是破耳。”
“換感官。”瑪拉搶先一句,“別靠耳朵,靠——”
“骨。”賽勒斯與她同聲。
骨傳拍。內環全員把手指按在胸骨與顱骨的交界處,用骨燈的微振把拍子直接敲給自己的骨頭。外環刀柄輕抵肩峰,十人一列,以刀柄連肩,拍從肩傳到肩。
“孩子不會?”卡洛恩把兩個娃娃抱起來,背貼背,讓他們背骨對背骨。
“文七不會?”伊利奧把文七和燈架綁一根繩,繩繞肩、胸、肋三道,繩一緊一松就是拍。文七樂了︰“這叫啥?”
塞琳想了想︰“叫拴拍。”
這是一群有著創新精神的人,似乎諸神的封鎖在星落覆滅半神血脈軍團後就有了縫隙。
幕風第二陣來,耳道亂,骨道穩。外環的“肩拍”把合聲搬進了骨架,風聾只吹過耳皮,沒吹到骨里。
“第三陣風會繞到腳底。”蘭蒂斯掐指。
“把路抬起來。”賽勒斯低聲。
修伯特立刻讓人把白石與判井墊高半指,木樁上墊麻布做緩沖,拍由骨至肩,由肩至腳,再由腳落到布,再傳到井——像給“拍”加了一種避震。
星落遠遠看見渡心人把刀柄抵肩,背繩拴拍,腳下墊布,不由輕出一口氣︰“這片大陸倒也不是沒有創新之力。”
副官道︰“要不要加大風元素的輸出?”
“不。”星落把鈴鐺掛回道小黑的頭角上,“不能一直吹。”他輕輕摸了摸小黑的頭,像是在安撫一個敏銳的孩子,“但聾會留在心里。下一步——打他們的章。”
沿路劫灰章鹽、面、燈),在白石下埋假石空心,腳一踩拍走形),在童唱坊門口擺糖攤讓孩子去買糖,唱歪),用高價誘渡工偷燈油讓燈位空)。
副官愣了愣︰“這……像市井里的...”
“秩序對秩序。”星落道,“不是神打神,是人打人,記住我們都是人,有時候用人的方法即可。”
三日後,瓦爾恩的灰章丟了兩張︰一張燈,一張鹽。偷章的人沒逃出十里,被塞琳用“回井步”從人群縫里拎了出來。
“名?”
“別問了,打就是。”旁人嚷。
“名?”塞琳堅持,刀背輕輕拍他的肩窩。
“……廖三。”
“願?”
“我不想被餓死。”
“罪?”
“貪。”
白灰秤穩穩一歪。塞琳沒有立斬,她把刀背一翻,給了“遲焚”的裁決。
“補願︰護油三夜,護鹽三日。護不住,立焚;護住,緩死。”
廖三跪了。旁人不服︰“這等賊——”
卡洛恩木腿“篤”︰“章要靠人守,人要靠章管。”他把“賊”放在“人”前,意思分明︰先把人扣回來。
更多的招數在童唱坊。糖攤真的擺了,糖畫一根一根,孩子眼楮都直了。瑪拉收了攤,卻沒扔糖,她把糖分給孩子︰唱對一段,得一根;唱歪,糖還在,但遲發。孩子們很快發現︰要得到糖不能靠哭,而是靠守拍。
伊利奧笑得像只松鼠︰“把貪心也縫進律里。”
瓦勒里安點頭︰“人—歌—血—骨—律,再加一條︰‘章’。章不是死板,是根給想跑的心拴住的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