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沉的,像是密不透風的牆壁即將坍塌,危險壓抑又沉重,亦如某人的心境。
先前還嫌棄陽光熱烈,被曬出一身汗的蕭音,猝不及防被暴雨淋成落湯雞。
蕭音跪在地上,閉著眼楮頂著暴雨沖擊,肆虐的暴雨不停掠過眼耳口鼻,口鼻共同努力搶奪潮濕的空氣,單薄的身軀被沖的打顫。
至于為什麼不睜眼,是在思過?
才不是 ,完全是因為睜不開,雨太大了,不停進水眼楮不適。
若是平常,這小小雨水能奈何得了誰?
可我正在請罪,也不敢開啟什麼防護措施。
身上的白色法衣主防御,能被動防御攻擊,但偏偏不防水。
以後,我高低買幾件能防御水火的。
這浸透的法衣怎麼這麼重啊,讓我有種負重訓練的錯覺。
啊,對了,怎麼就突然下暴雨了,這個世界就這麼喜歡與我作對!
真是造孽啊,造孽,嗚嗚。
師尊,師尊,你看看我嘛,我都淋成狗了,你不心疼嗎?
要不,直接把我拎進去單獨聊聊?
要不然送我去戒律堂?
再不濟,讓我進去跪也成啊。
嗚,我不想在外面淋雨,師尊,師尊,看看我嘛師尊。
蕭音心里思緒不停翻涌,嘴上一言不發,企圖通過賣慘讓自家師尊心軟。
傾盆暴雨下,蕭音精心編的發辮、一層又一層的衣服被沖擊散亂,又緊緊貼合著身體不放。
黏黏糊糊的,好難受啊。
雨勢漸大,竹林小築未被屋檐遮蔽的青石地面,雨腳如麻,白茫茫恍如浪花。平地起水,雨水包裹住蕭音的膝蓋、小腿,仿佛要攜著蕭音一起往山下逃去。
元啟明在屋內,內心頗不平靜。
明明知道這是一場苦肉計,為什麼還是會心軟?
犯錯的是屋外那個孽障,可他淋這麼一會兒雨,怎麼就開始心疼?
元啟明啊,元啟明,你的心還是太軟。
也沒有心情繼續療傷,臉色慘白的元啟明收功站起身,對著屋外吩咐︰“進來!”
听師一言,如聞鐘磬音!
暴雨中的蕭音,腦袋像是年久失修的齒輪,‘ ’的轉動,確定是叫自己進去,心中升起幾分慶幸。
苦肉計成了!
師尊舍不得我淋雨,那師尊饒過我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師尊總是心軟。
蕭音利索的爬起來,推開竹林小築的門,又體貼的關上,帶著一身潮濕伏跪在元啟明面前。
“徒兒修煉過度,勞師尊救命,徒兒知錯,請師尊責罰。”
嘿嘿,我態度這麼好,師尊他肯定舍不得罰我。
元啟明板著臉,眼神冷漠的注視著蕭音,屋外電光閃爍,更映照的元啟明臉色慘白如紙,冷肅非常。
蕭音抬頭擔憂的看著自家師尊,“師尊,你沒療傷嗎?”
“師尊,你還是先療傷吧。”
“徒兒就在這里跪著,沒事的。”
“師尊?”
這一小會兒功夫,地板上的雨水以蕭音為中心,向著四周蜿蜒流淌。
元啟明身有內傷,不易使用力量,看著面前的落湯雞有些礙眼。
小畜生頭發、衣服甚至眼睫毛上都掛著水珠,睜著圓溜溜的‘貓眼楮’關切的望著我,眼尾泛著可憐的紅。
元啟明冷硬的內心突然塌陷一塊,軟的一塌糊涂。
這濕漉漉的模樣,真是狼狽。
“把衣物換掉,動作快點。”
蕭音搖頭,濕漉漉的手抓住自家師尊的衣袖,抬起圓溜溜的‘貓眼楮’,“師尊,先療傷,徒兒沒事的。”
元啟明退後兩步,“讓你換衣服還這麼多話!穿著濕衣服很舒服嗎?”
元啟明眉頭緊蹙,不想和蕭音廢話,直接倒數威脅“三!”
蕭音一激靈,手忙腳亂的寬衣解帶,“這就換,這就換,師尊別數了。”
等到蕭音換了一身白袍,頭發也用法術弄干,清清爽爽出現在元啟明面前。
看著干淨的白衣小少年,元啟明神色都緩和不少。
木制地板上殘留水漬,甚至能清楚看到,蕭音先前伏跪于地按下的兩個手掌印。
瞧著蕭音又要跪在濕地板上,元啟明拽起蕭音來到床邊,指著床邊干燥的地方。
“跪這兒。”
蕭音乖覺的點頭照做,“是。”
師尊心軟了,哈哈。
元啟明坐在床邊,兩人相顧無言,一時間,只有屋外的瓢潑大雨和電閃雷鳴的聲音。
元啟明一聲喝,“干什麼,沒話說?趕緊說啊!”
師尊好嚇人。
蕭音被嚇得抖了抖,低頭致歉,“徒,徒兒沒臉說。”
“徒兒玩命修煉,一次又一次。”
“這次要不是師尊,徒兒就危險了。”
元啟明嗤笑,“你倒是清楚。”
“我問你,今天是怎麼回事?”
蕭音不能說外掛的事,只把鍋推到修煉上去。
“徒兒修煉太專注,超出了承受極限,本想停下功法修煉,被引來的神力震暈。”
“好在師尊發現及時,徒兒沒事了。”
說到這里,蕭音討好的笑笑,想要去拉自家師尊的手。
元啟明一把揮開,氣得在屋里亂轉,指著蕭音斥罵。
“你少在那兒跟我嬉皮笑臉的!”
“我跟你說,這次撒嬌沒用!”
“多少次了,啊,我問你多少次了!”
“你非要玩命修煉。”
“及時?”
“這次及時發現,那下次,下下次又怎麼辦?”
“你說啊,你要怎麼辦!”
“你說說,這次要不是為師發現你情況危險,把你及時救回,你會死的!”
“會死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死?”
“你知道我多難受嗎?”
“屢教不改,你個逆徒!”
蕭音裝作被罵蔫了的樣子,小心翼翼看向自家師尊,“師尊受傷不療傷,難受是正常的。”
“師尊還是先療傷,徒兒什麼時候都能訓。”
元啟明按著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這里,我心里難受!”
“比受傷難受多了,你根本就不懂!”
“你要是懂,根本不會讓我難過一次又一次。”
听到這話,蕭音心頭也涌出一陣委屈,心里的委屈潛藏了太久,像屋外的暴雨,來的突然,來的暴烈,來的不管不顧。
蕭音滿臉委屈的控訴,“那師尊你懂我嗎?”
“我自己需要實力,你們希望我有實力。”
“我是半神,我需要破開通道!”
蕭音眼楮發直,“那是我的任務,無法逃避、推卸的任務。”
那是我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你知道我壓力有多大嗎!
師尊,你不知道!
“我只是修煉瘋狂了一點,這次不也是有驚無險嗎!”
“我覺得師尊在小題大做。”
“師尊少說我兩句,專心療傷不好嗎?哼!”
蕭音梗啾啾,很是不服氣。
越听越生氣,元啟明臉色扭曲,“小題大做?”
“你拿你的性命去賭,為師訓你是小題大做?”
“好一個小題大做!”
“小畜生,我問你,難道你每次都能賭贏?”
“萬一賭輸了,你讓為師心痛死嗎?”
“你個畜生好狠的心!”
蕭音還想反駁, 性犯了,想要和自家師尊爭個高下不可。
“我”卡在嗓子里再也吐不出來。
元啟明被蕭音氣的情緒太過激動,身負內傷,氣血翻涌,一口血涌上喉頭,不想在徒弟面前表現出虛弱的模樣,又生生把血吞咽。
只是背過身去,不再開口,一副被氣到失語模樣,免得被發現一嘴血腥氣。
可嗅覺靈敏的蕭音,已經從元啟明鼻腔溢出的血味,察覺到自家師尊不對勁。
哪里還敢再刺激自家師尊,怕都怕死了。
蕭音慌張失措的站起身,顫著手去攙扶元啟明,“師尊,你別氣了,都是徒兒的錯,徒兒慢慢改掉。”
“只要你讓我改的,我都改。”
“徒兒不和你爭了,不爭了。”
元啟明本想甩開蕭音,一時虛弱竟做不到,只吐出沾滿血腥的兩字。
“走開!”
聲音又小又沒有威懾力,蕭音大著膽子故意無視,扶著元啟明靠在床榻上,本想跪在地上等候處置。
怒氣磅礡的元啟明,伸手拉著蕭音按在床榻上,暴揍逆徒。
蕭音沒有絲毫反抗,“嗚,師尊,你先運功療傷,徒兒又跑不了,什麼時候都能教訓,啊。”
元啟明嚴肅搖頭,“不把你揍服,我不安心。”
蕭音內心暗嘆,揍服?
啊,我完了!
這叫什麼事兒啊,我什麼毛病,干什麼激怒我師尊啊!
這下怕是走不出這個門了。
屋外電閃雷鳴,暴雨不停,雨仿佛下到了蕭音的心里,讓心中泛起一片無法干燥的潮濕。
外面的雨,不是雨,是悔,是漫天的悔,是我的淚。
看到蕭音暈厥,元啟明停手,又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口血,亦是暈厥。
事情平歇,在屋外等候的李浩然,帶著李不凡來收拾殘局。
李浩然給元啟明療傷,“師弟啊,都叫你性子不要那麼急。”
“哎,這是療傷都不顧,也要先把徒弟收拾了。”
看著蕭音沒好氣,“就知道氣我師弟,屁股開花你活該。”
李不凡有些心疼的給蕭音處理傷勢,“師弟,讓你請罪認罰,你激怒師叔做什麼?”
“瞧瞧這慘烈的下場,咦,我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上藥。”
等到蕭音甦醒的時候,時間溜走三天。
李不凡正在屋內搗鼓什麼,看到蕭音醒來,關心詢問︰“醒了,喝水嗎?”
“還是喝藥吧。”
“內服外敷好得快,這方面我有經驗。”
蕭音一開口,聲音嘶啞到沒法听,干脆傳音交談。
‘我昏睡了幾天?’
李不凡查看著蕭音的傷勢,“快三天了。”
“為了讓你恢復快點,我在你將要醒來就給你施展了昏睡訣。”
“瞧你傷勢,恢復的挺好的。”
蕭音回憶起先前的一切,神色焦急,‘我師尊怎麼樣了?’
李不凡拍拍胸脯,“這你放心,有我師尊在呢。”
“又帶去醫館看過了,問題不大。”
“就是,嗯,就是。”
蕭音剛放松下來的神色又緊繃起來,‘什麼,你快說啊。’
李不凡拍拍蕭音肩膀,“師叔還沒消氣,要是消氣了,傷勢好的快。”
蕭音掙扎著下床,‘我去找他道歉。’
李不凡在旁輔助,“恐怕要受點皮肉之苦。”
蕭音一臉痛苦嘆氣,‘誰叫我活該。’
啟明居。
蕭音可憐巴巴的跪在自家師尊面前,元啟明躺床上,閉上眼楮不看蕭音。
其余人見狀默默退出門去。
蕭音誠懇的道歉,‘師尊,徒兒痛定思痛,真的知錯了。’
‘我一定改。’
‘師尊,謝謝你救我。’
‘爹爹,你理理我嘛。’
元啟明拿後背對著蕭音,不發一言。
蕭音心中有些失落,嘆口氣再接再厲,‘徒兒不該玩命修煉,徒兒不該和師尊嗆聲。’
‘師尊若是還生氣,再罰徒兒就是。’
元啟明還是無動于衷。
蕭音豁出去了,出言刺激。
‘師尊,送上門的逆徒,你不想收拾嗎。’
‘師尊再不做點什麼,徒兒要放肆了。’
元啟明猛地坐起,撈起蕭音就按在腿上,就是招呼。
“放肆?你還敢放肆?”
“呵,你以後要是再玩命修煉,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氣我,就知道氣我!”
“也不知道學的誰,怎麼這麼能氣人!”
“你個小兔崽子!”
“說,錯了沒有!”
蕭音汗淚齊流,趕忙傳音︰‘錯了,錯了,徒兒知錯了。’
‘師尊,徒兒怎樣都沒關系,你消消氣,消消氣。’
記憶到此結束。
沙沙作響的楓樹下,霧奈心疼的抱住蕭音,“你好慘啊,蕭音白眼狼。”
“又是後悔讓你去仙魔世界的一天。”
“還有,那個暴雨絕對不簡單。”
蕭音佝著身子,把頭擱在霧奈肩頭,“回憶不忍細讀,我的成長,全都是血淚史。”
眼里卻全是懷念,懷念與自家師尊相處的歲月。哪怕糖里摻了玻璃渣,也能幸福的咽下去。
畢竟現在沒有糖,只剩下玻璃渣,每天都在凌遲著內心的玻璃渣。
蕭音整理自己的情緒,接著說︰“那個暴雨,我後來問過,就是李不凡那廝給我準備的。”
“說是讓我看起來很慘,讓我師尊心疼,確實有點用,如果我不氣我師尊的話。”
蕭音笑得壞壞的,“奈奈,我好壞啊,就愛氣我師尊。”
“現在師尊不在,奈奈,我氣氣你,可以嗎?”
霧奈瞬間清醒,同情心被拋諸腦後,掙脫蕭音的懷抱跑遠,“可別,別來沾邊。”
“別把我氣壞了。”
惡作劇成功,蕭音笑得愉快,“哈哈,我開個玩笑。”
“果然,笑容不會消失,但是,可以轉移啊。”
霧奈听得清清楚楚,咬牙切齒的撲過來玩鬧,“你個壞家伙,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