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天之前——
腐銹的霧氣像活物般在墓碑鎮的街道上游蕩，纏繞著每一座傾斜的墓碑和每一具廢棄的機械殘骸。
阿鳳調整著自己的光學鏡頭，讓它們發出與其他機器人相同的淡藍色冷光。她的金屬外殼上刻意制造了幾處磨損，看起來就像其他在[修羅道]服役多年的普通機器人一樣。
“掃描完成，未發現生命跡象。”一個偽人模仿著機械化的聲音說著，並且它的頭部旋轉了180度，將整個街道納入掃描範圍。
阿鳳也學習著它們的動作，僵硬地轉動脖頸，她是唯一敢接觸偽人的底層機器人，因此這些偽人都很看重她，給了她很大的自由。
如果她不听話，偽人有一百種方式讓她死亡。
此時阿鳳的內部系統卻在高速運轉，記錄著墓碑鎮的每一個細節——那些被時間侵蝕的墓碑上刻著的不是人名，而是一串串代碼；地面上散落的不是枯葉，而是細小的電路碎片；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金屬氧化的氣味，還有某種她無法識別的能量殘留。
從到達這里之前，她就清楚這里是什麼地方，也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只是不知道這些偽人想干什麼而已。
“分頭搜索。”領頭的偽人下達指令，它的聲音里帶著[修羅道]特有的電子雜音，“尋找任何與項目x有關的線索。”
而阿鳳故意走向鎮子邊緣，那里霧氣更濃，幾乎能掩蓋她的異常行為。
她的手指輕輕劃過一座半埋在地下的墓碑，上面的代碼讓她心頭一震——這是早期家政機器人的序列號格式，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淘汰了。
“你不屬于它們。”這時候一個沙啞的機械聲音突然從濃霧中傳來，在這寂靜的地方頓時驚到了阿鳳。
阿鳳迅速進入防御姿態，但她的動作比真正的機器人慢了很多——這是個致命的破綻，如果對方足夠敏銳的話。
一個身形佝僂的守墓機器人從霧中顯現。它的外殼上布滿了修補痕跡，左臂是一根簡陋的金屬管替代品，右眼的鏡頭已經破裂，只剩下一個不再發亮的眼球。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胸前那塊被擦得發亮的銘牌，上面刻著一個名字︰e147‘守墓人’。
“我的掃描顯示你的溫度調節系統過于精密，散熱模式也不同于[修羅道]標準型號。”守墓人靠近一步，它破損的聲帶發出嘶嘶的雜音，“你為什麼要偽裝成它們的一員？”
阿鳳的大腦和機械處理器一起飛速計算著各種應對方案。這個守墓機器人看起來已經在這里待了很多年，它知道些什麼？更重要的是，它能被信任嗎？
“我需要和你單獨談談。”阿鳳看向它說。
“……你想談什麼？”守墓人沉默一會回答。
阿鳳瞥了眼周圍，不見其他偽人在附近的時候，她緩緩湊近壓低聲音，確保只有守墓者能听到，“想了解一些關于[修羅道]的秘密。”
守墓機器人那只完好的光學鏡頭閃爍了幾下，然後它做了個奇怪的手勢——用金屬手指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這個動作太過人性化，不可能是程序設定的。
“跟我來。”它轉身走向墓地深處，“但要小心，它們雖然愚蠢，但數量眾多。”
它們愚蠢？阿鳳並不覺得，感覺它們太精了……
阿鳳跟著守墓者穿過一排排傾斜的墓碑，注意到每經過七個墓碑，守墓者就會短暫停頓，仿佛在默哀。
霧氣在這里變得更加濃稠，幾乎形成了一道屏障。
他們最終停在一座小型維修棚前。守墓者輸入了一串復雜的密碼——阿鳳注意到它的手指在輸入時有微妙的顫抖，這是高級情感模塊才會導致的故障。
棚內空間狹小但整潔，與外面的荒涼形成鮮明對比。牆上貼滿了發黃的照片和設計圖紙，角落里放著一張微型工作台，上面擺滿了精密的工具。
“你可以在這里說真話了。”守墓者關上門，按下按鈕，激活了一個干擾裝置，“這個頻率能干擾修羅道的監控系統，我們有大約17分鐘。”
阿鳳深吸一口氣——這個動作對機器人來說毫無意義，但她的人類本能還是佔了上風。她按下胸前的隱藏開關，面部裝甲緩緩滑開，露出了下面真實的人類面容。
“我的名字是阿鳳，是[人間道]過來的。\"她的聲音不再偽裝成機械音，“我來到[修羅道]是為了調查它們非法改造人類意識的證據。”
這便是阿鳳來到[修羅道]的目的，她曾經也來過這里，只不過那時候吃了很大的虧，後來還因此死亡，如今故地重游，不曾想很多東西和機器人依然如初，只不過這個墓碑鎮她了解不多。
守墓者的反應出乎意料——它沒有驚訝，反而像是終于等到了什麼一樣，整個機身放松下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說著看向阿鳳的眼神也發生了變化，隨後走向工作台，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盒子。
“我就知道他們會派人來。”它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數據芯片，“我已經等了十二年三個月零四天了。”
守墓人將芯片遞給阿鳳，露出狡黠的眼神。
阿鳳不察，接過芯片瞬間就感受到一股電擊，她趕緊後撤，然後踉蹌著靠在了門上，手臂的機械關節也開始合攏，將芯片給打掉了。
阿鳳喘著粗氣皺眉凝視守墓人“你騙我……”
守墓人愣住，它的機械眼閃動兩下，然後咧開嘴一笑“啊哈哈……跟你開了個玩笑……”
“機器人也會開玩笑？”阿鳳開始警覺了，她感到有些不爽，對方雖然蠢如豬，但有壞心思讓她很難做出判斷。
“……額恩……”人類經受電擊的能力和守墓人了解的早就不同了，一個芯片能承載的電壓也有限，更重要的是芯片已經放置太久，經過墓碑鎮腐銹霧氣的影響，也降低太多電能，因此沒有給阿鳳帶來重創。
但它也知道趁人病，要人命，機械臂中緩緩滑出一根槍管，然後對準了阿鳳“別怪我，要怪就怪你是人類，吃這套。”
說完一梭子打了下去。
“噠噠噠噠噠……”
等槍擊結束之後，守墓人想著能從她身上獲得好的晶石或者核心了，然後這樣就能讓小鎮復甦。
可還沒等它反應過來，一股巨大的沖擊力飛速撞向它，導致它狠狠砸在了後面的櫃子上，然後栽倒下來。
“怎麼……怎麼會……”原本就沙啞的聲音，如今更是夾雜著許多破損感。
煙塵散去，阿鳳拍了拍機械臂上面的灰塵說“如果我是普通人或許中招了，但你的算盤打錯，說吧，想怎麼死。”
說著阿鳳已經將手掌對準了守墓人的腦袋，但守墓人似乎並不害怕，而是將目光放到了阿鳳身後，掉落在地上的那個相框。
阿鳳也注意到了它這一點，扭頭看過去，上面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子站在一個原型機器人旁邊，兩人都笑得燦爛。那個機器人的設計輪廓與眼前的守墓者驚人地相似。
“那是你的設計師？”阿鳳瞥了一眼問道。
守墓者的光學鏡頭再次暗淡了幾分，“她是我曾經的小主人……丁伶，也是這片土地的最初創始人之一。”它指向自己胸前的銘牌，“e147是她父親給我的編號，但她總是叫我‘守護者’，可如今卻變成了守墓人。”
阿鳳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這個機器人的行為如此與眾不同，以及看到她也沒那麼驚訝，“她將人類意識上傳到了你的系統中？這是違法的神經鏈接實驗！”
“不完全是……我能起來嗎？”守墓者抬頭看了她一眼。
阿鳳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頭，于是守墓人艱難爬起來，手指處斷了一節。
“是她父親，給予了我這些，而且也只是給了我她的部分記憶和情感模式。”守墓人說著似乎還露出了傷感的表情。
“你一直提及的她父親……”阿鳳皺著眉頭。
“她父親叫丁寧，是個偉大的機械工程師，[修羅道]可以說是他一手創立的，他發現了這一片神奇的地方，賦予了我們生命，只可惜他最後也死在了[修羅道]的實驗室里，因為發現了其他人真正的計劃……而我把那些證據記錄在了芯片之中。”
說著守墓人拾起地上的芯片，然後插入到自己胳膊里，胳膊上顯露出斷斷續續的投影，是丁寧躺在實驗室床上，其他穿著白大褂以及防護面具就這麼看著他死去。
在他死去之後，丁伶被守墓人給偷偷帶走了，防止被那些人所殺害。
“最初的時候，丁伶的父親在[修羅道]其實只是想創造一個屬于機器人的天堂，可是他其他合作伙伴卻不是在研究機器人智能化，而是在嘗試將人類意識數字化後批量植入機器人體內，然後創造一支絕對服從的機械軍隊。”
“……”阿鳳喃喃道，“他們已經進行了多少？”
“墓碑鎮上的每一塊墓碑都代表一個失敗的實驗體。”守墓者的聲音低沉，“他們曾經在廢棄教堂下面有個秘密實驗室，每周都會有新的‘志願者’被送來。”
“那丁伶呢？你把她帶走，帶去了哪里？”阿鳳想到了比較重要的人。
“她在墓碑鎮中心……在那里維持著生命，只不過不能動彈了，人類進入這里之後，不穿戴機械設施，會莫名無法呼吸，但意識是清醒的。”守墓人說著微微低下頭來，“而我需要晶石或者核心才能給墓碑鎮充能……才能讓她繼續維持生命。”
“……好吧，我沒辦法幫你，但……”阿鳳轉動眼珠，想起自己藏起來的東西，“之後會有個大個子，或許可以帶給你需要的東西，如果他真的能過來的話……”
“那他要是沒來呢？”守墓人對這種虛無縹緲的承諾有些不太相信，但總比沒有強。
“那就是你和那個丫頭運氣不好了……”阿鳳無奈撇嘴，“接下來我需要進入那個實驗室獲取直接證據，你能幫我嗎？”
守墓者正要回答，突然它的光學鏡頭閃爍起紅光，“警告，偽人正在接近，數量六個。它們發現了你的蹤跡。”
阿鳳听到後立刻合上面部裝甲，重新激活機器人偽裝“我們得分開行動。告訴我實驗室的具體位置。”
“教堂地下室，需要通過懺悔室後的暗門。”守墓者快速說道，同時從牆上取下一把老式脈沖槍塞給阿鳳，“密碼是丁伶的生日，0215。”
接著外面傳來金屬腳掌踏在石板上的聲音，越來越近。
“快走吧！我來拖住它們。”守墓者糾結一番做了這樣一個決定，然後打開後門，“沿著排水管道可以到達教堂後側。記住，修羅道的核心秘密不在數據里，而在——”
門被暴力踹開，三個偽人沖了進來，它們的掃描光束立即鎖定阿鳳。
“識別異常，目標存在生物信號。“領頭的偽人發出警報，“確認為人類偽裝，執行回收與擊殺協議。”
阿鳳舉起手掌準備對著那個偽人，但守墓者突然擋在她前面，它的胸腔打開，露出一個過載的能量核心。
“希望你說的能做到……”
“恩。”
“跑！\"它大喊一聲，核心開始發出刺眼的藍光，“前往最深處！為了那個最初的人類！也為了所有被遺忘的靈魂！”
阿鳳沒有猶豫，轉身沖入濃霧中。身後傳來能量釋放的轟鳴和偽人系統的尖嘯。她沒有回頭，但守墓者最後的話語在她腦海中回蕩——修羅道的秘密不只是數據，還有什麼更重要的東西。
排水管道濕滑冰冷，阿鳳的機械偽裝外殼在狹窄空間里刮擦出刺耳的聲音。她關閉了所有非必要系統，只保留最基本的導航功能。腐銹的水滴從管道接縫處滲出，像墓碑鎮流出的血液。
當阿鳳終于爬出管道時，廢棄教堂的黑色輪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一頭蹲伏的巨獸。她握緊脈沖槍，突然意識到守墓者最後想說的話——
前往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