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的醞釀,往往始于最不起眼的寧靜。
在五大星域廣袤無垠的星圖上,無數的恆星如塵埃般明滅,無數的文明在時間的河流中起落沉浮。這是一個權力與野心交織的時代,是一個古老傳承與尖端科技並存的宇宙。然而,在這一天,打破這微妙平衡的,並非一場蓄謀已久的戰爭,也不是一次驚天動地的天體異變,而是一封請帖。一封看似平平無奇,卻攜帶著命運重量的請帖。
它出現在卡西公主的王座扶手上,在碟陸老板密室的星圖桌前,在各大門閥家主的書案之上,它悄然無聲地現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神性的權威。
消息的擴散,比超光速通訊更快,因為它直接使用了星際網絡,而星際網絡本身就能夠跨越時空。
在麥倫星域最奢華的空中花園,一場貴族間的沙龍正在進行,穿著華服的名媛們,正優雅地討論著最新的時尚潮流和星際藝術品拍賣會,突然,一位以消息靈通著稱的侯爵夫人臉色微變,她捂住嘴,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她,當“陳楚”這個名字被吐露出來時,空氣中精致的香水味似乎都凝固了,那些曾經與這個名字有過或深或淺交集的女士們,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眼神中流露出復雜難明的情緒。
而在戒備森嚴的第二星域聯合艦隊總指揮部,一場關于邊境沖突的軍事會議正在緊張進行。巨大的全息星圖上,紅藍箭頭交錯閃爍。一位白發蒼蒼的上將,正指點著一個關鍵的戰略要點,他的副官匆匆走近,遞上一塊加密信息板。上將只看了一眼,那金戈鐵馬、殺伐決斷的氣勢便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無法言喻的震驚與思索。他揮了揮手,暫停了會議,獨自一人凝視著窗外的星河,久久不語。
“消失了近兩年”,這個時間點,是理解這場風暴的關鍵。
兩年,足以讓一個傳奇褪色,讓一個名字蒙塵。在這七百多個日夜里,五大星域已經習慣了沒有陳楚的日子,那些曾仰望他的人,也漸漸將目光投向了新的英雄,他就像一顆投入深海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然後便沉入黑暗,再無聲息,然而,所有人都錯了,他不是沉沒,只是潛伏,如今,他以一場婚禮宣告回歸。
這封請帖,因此不再僅僅是一場婚禮的邀約。它是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將波及每一個角落。它是一張無形的考卷,派發給五大星域所有舉足輕重的勢力和個人。它更是一座宏偉而殘酷的擂台的入場券,將所有人都推上了命運的角斗場。收到與否,如何回應,每一個選擇,都將在未來的史書上,留下或榮耀或悔恨的注腳。血戰,尚未開始,但擂台,已然築起。
當權力的天平因一紙婚書而劇烈搖擺時,在星域的另一端,掀起的卻是更為私密、也更為洶涌的情感狂潮。對于那些將“陳楚”這個名字深深刻在心底的女子而言,這封請帖不是機遇,也不是危機,而是一柄最溫柔也最殘忍的利刃,精準地刺入了她們靈魂最柔軟的地方。它帶來的不是權衡利弊的焦慮,而是純粹的、無法言說的哀傷。這哀傷,如同一曲復調的悲歌,在星海的各個角落,以不同的音色,奏響了同一個心碎的主題。
在艾羅星的權力核心,那座以水晶打造的宏偉宮殿里,卡西公主端坐于王座之上。大殿空曠得能听見自己心跳的回聲,穹頂之上,模擬的星河流淌,億萬星辰的光輝,經過精密的計算,匯聚成一束,恰好落在她頭頂的皇冠上。那頂由歷代先王傳下的皇冠,瓖嵌著來自湮滅星系的“時間之淚”寶石,此刻燦燦生輝,每一道光芒都像是在訴說著王權的威嚴與榮耀。
然而,光芒越是璀璨,投射在她臉上的陰影便越是深沉。她感覺不到皇冠的榮耀,只感覺到它冰冷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這重量,是整個星域的命運,是億萬子民的期盼,但此刻,它更像是一個精致的囚籠,將她牢牢禁錮在這高處不勝寒的孤獨里。
請帖就靜靜地懸浮在她的面前,那兩個並列的名字,像兩根燒紅的烙鐵,灼痛了她的雙眼。陳楚……柳暗。她反復咀嚼著這兩個名字,舌尖泛起苦澀的滋味。她早就知道,自己無法駕馭那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這個認知,曾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她心頭,時而隱隱作痛。但她從未想過,這根刺會在今天,被硬生生地拔出,帶出一片淋灕的血肉。這一天來得太快,快到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從容,都在瞬間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屬于一個女人的哀傷。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過去。那些與陳楚有關的記憶碎片,像失控的星辰,在她的腦海中紛亂地閃現。
那無數次的纏綿,仿佛就在昨天。
“無法駕馭……”卡西公主低聲呢喃,一絲苦笑浮現在唇邊。她錯了,她從未想過要“駕馭”他,她只是……渴望能與他並肩而立,看他看的那片天空。但她生來就是公主,她的宿命是王座,是星域,她無法放下這一切去追尋一顆遙遠的心。而他,生來就是雄鷹,他的宿命是自由,是天空,他不會為任何一座華麗的牢籠停留。
她的悲傷,因此而復雜,她伸出縴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王座扶手上冰冷的雕紋,那觸感仿佛能一直涼到心底,她凝視著空無一人的大殿,在光影的交錯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桀驁不馴的身影,斜倚在遠處的廊柱上,對她露出一個永恆的、遙遠的微笑。
皇冠折射的光芒,終于刺痛了她的眼楮。一滴晶瑩的淚珠,掙脫了長久以來的束縛,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落在王座之上,碎成一片無人看見的悲傷。
如果說卡西公主的哀傷是宏大敘事下的孤獨詠嘆,那麼在五大星域的其他角落,同樣的悲傷正以更私密、更多元的方式上演著。她們的名字或許不如公主那般響亮,但她們的情感,卻同樣真實而深刻。她們是散落在星海中的點點微光,如今,因為同一個名字,同時黯淡了下去。
上官胭一襲素衣,端坐于一架古老的七弦琴前。她的面前,是一池由能量構成的、模擬著太古生態的蓮花。花瓣開合之間,散發著寧靜的光暈。這里是她的世界,一個與世隔絕、充滿詩意的世界。
那封請帖,沒有出現在她的琴案上,而是颶風營救隊的人用一種極為復雜和沉重的語氣,轉告了她,她听完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揮退了所有人,然後走到了這方池塘邊。
她縴細的手指,輕輕撥動了琴弦。琴聲響起,初時還如往常一般,清冷、空靈,如同山澗的溪流,月下的寒霜。但漸漸地,琴聲開始紊亂。一個突兀的變宮之聲,像一聲壓抑的哽咽,打破了原有的和諧。緊接著,琴聲越來越急,越來越亂,仿佛不再是手指在撥弦,而是有一顆破碎的心,在琴弦上瘋狂地跳動、掙扎。
上官胭一直在等待著陳楚,她相信,陳楚終歸會回到她的身邊。
時間給出的,卻是一個讓她措手不及的句號。
“錚——”一聲刺耳的斷弦聲,劃破了夜的寂靜。一根琴弦應聲而斷,鋒利的弦尾,在她的指尖劃開一道細長的血痕。鮮紅的血珠,滴落在白色的琴身上,像一朵淒美的梅花。上官胭怔怔地看著那滴血,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她的哀傷,是無言的。不說,不哭,不鬧,只是將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化作這一聲斷弦,和一滴泣血的紅梅。
與上官胭的內斂不同,可兒的悲傷是直接而純粹的,她的房間很小,甚至有些雜亂,牆上貼著幾張過時的星艦海報。當消息通過公共頻道傳來時,她正在修理一個老舊的機器人。
那個熟悉的名字,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她。她手中的扳手“ 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都僵住了。幾秒鐘後,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緩緩地蹲下身,將臉埋進了膝蓋里。沒有眼淚,沒有聲音,只有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那無數個夜晚的聊天數據還保存著,可兒經常一個人翻出來慢慢看,她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笑出聲。
終于,壓抑的嗚咽聲從她的喉嚨里溢出,很快就變成了失聲痛哭。
柳真真正坐在一群姐妹中間,一杯接一杯地灌著最烈的“熔岩”酒。她化著夸張的煙燻妝,穿著鉚釘皮衣,笑得張揚而放肆,仿佛是全場最快樂的人。
“听說了嗎?那個陳楚,要結婚了!”一個姐妹湊過來,大聲喊道。
“哈!那個混蛋!”柳真真舉起酒杯,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關我們屁事!來,喝酒!誰先倒下誰是孫子!”
她將杯中火辣的液體一飲而盡,辛辣的感覺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烈酒的灼熱,也無法掩蓋她心中那片刺骨的冰冷。
柳真真的悲傷,是矛盾的。她恨他,恨他要娶別人;但她又無法真正地恨他,因為他從未給過她任何承諾。她習慣了用強硬和不在乎來武裝自己,可當那把刀真的刺過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的鎧甲,原來是紙糊的。一口辛辣的濃煙嗆入肺里,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眼角,有晶瑩的液體被咳了出來。
至于舒氏家族的幾個女人,她們的哀傷則被包裹在更厚重的利益考量之中,在一場氣氛詭異的家族茶會上,她們個個面色凝重,手中的茶杯早已冰涼,她們的悲傷,不僅僅是個人情感的失落,更夾雜著對家族未來走向的憂慮,那個曾經被她們視為最佳聯姻對象、能為家族帶來無上榮耀的男人,如今,將這份榮耀,贈予了另一個女人,一個叫柳暗的、她們聞所未聞的女人。她們的嘆息,既為自己,也為家族。
如果說女性的悲歌是這場風暴中細膩而私密的情感暗流,那麼五大星域各方勢力的反應,則是驚濤駭浪的權力主旋律。
這封來自陳楚的請帖,如同一塊精準的試金石,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將星域中所有門閥、財團、軍事實體的真實成色,照得一清二楚。其態度的轉變之快,反差之劇烈,構成了一出充滿了黑色幽默與現實殘酷的權力戲劇。
起初,當那封神秘的請帖出現在各大勢力的案頭時,它所引發的,並非重視,而是普遍的困惑與輕蔑。
傲慢的序曲,並未持續太久,當五大星域的大多數勢力還在對這封請帖嗤之以鼻時,一道真正的驚雷,毫無征兆地在整個宇宙的通訊網絡中炸響。
陳楚身份的曝光,如同一場宇宙級的地震。它所揭示的,不僅僅是陳楚個人的背景,更是對五大星域現有權力格局的一次顛覆性沖擊。他所代表的力量,是凌駕于星域法則之上的力量,是足以讓王權、軍權、金權都黯然失色的力量。
驚雷過後,五大星域的權力場,上演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眾生相。之前對請帖的態度,此刻成了決定他們未來命運的關鍵。
那些雖然也曾輕視,但出于謹慎或習慣,將請帖收起來的家族和勢力,此刻爆發出了劫後余生般的狂喜。
比狂喜更普遍的,是那些從一開始就沒有收到請帖的勢力的焦慮。他們或許地位不低,實力不弱,但在陳楚的邀請名單上,卻沒有他們的名字。這在之前,是無所謂的事情,但在此刻,卻成了一個致命的信號。
被排除在外,意味著什麼?是單純的無視,代表他們還不夠資格進入新時代的牌局?還是……一種更可怕的可能,是敵意的信號?他們是否在陳楚消失的兩年里,做過一些不該做的事情,說過一些不該說的話?
無數勢力的首領,在這一夜徹夜難眠。他們的通訊請求,像雪片一樣飛向所有可能與陳楚搭上關系的人。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動用所有資源,只為了打探一個消息︰如何才能補上一張請帖?或者,至少,如何才能表達自己的善意與臣服?整個星域的地下情報市場,關于“如何聯系上陳楚”這個問題,價格在短短幾個小時內,飆升到了一個天文數字。焦慮,像瘟疫一樣,在這些被遺忘的權力者之間蔓延。
而戲劇的最高潮,無疑是留給那些曾經“口出惡言”的家族門閥的。
從敝履到香餑餑,一封請帖,在短短一天之內,完成了價值的驚天逆轉。它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權力的脆弱,人性的荒誕,以及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傲慢與算計的蒼白無力。
碟陸星老板的密室,這里沒有窗戶,唯一的照明,來自于房間中央那張巨大的全息星圖桌,星圖上,五大星域的光點如呼吸般明滅。老板沒有坐著,他獨自一人,在這張星圖桌旁,已經踱步了數個小時,他的身影,被星圖的光芒拉得很長,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搖曳,像一個孤獨的幽靈。
最終,碟陸老板停下了腳步,他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捅了一個馬蜂窩,而那三萬億債務,也成了燙手的山芋……
……
星河流轉,亙古不息
當五大星域的所有人都被卷入這場由一封請帖引發的風暴,當個人的哀傷與勢力的博弈交織成一曲宏大的命運交響時,所有人都逐漸意識到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這場即將到來的婚禮,已經遠遠超出了它本身的意義。
柳暗設下的,根本不是一場溫馨的婚宴,而是一個巨大、無形、卻又無比真實的“擂台”。這座擂台,沒有物理的邊界,它的範圍覆蓋了整個已知的宇宙。
山雨欲來風滿樓。
整個五大星域,都籠罩在一種詭異的寧靜之中,這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平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場婚禮的鐘聲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