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的狂暴聲浪已經退潮,留下的是一種令人耳膜刺痛的、真空般的死寂。空氣中,血的氣味、異能過度釋放後產生的臭氧焦糊味、以及被雨水激起的潮濕塵土味,三者混合成一種復雜而刺鼻的宣告,宣告著此地曾發生過何等慘烈的搏殺。
陳楚站在酒吧門口的台階上,他沒有去看那些圍觀者,也沒有理會身後同伴們各異的目光。
此刻,陳楚的整個世界被一種巨大的、內在的轟鳴所佔據,那不是勝利的歡呼,而是他自己的心髒,在經歷極限的透支後,發出的沉重、疲憊、如同戰鼓擂動的聲音,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全身肌肉縴維的酸痛,提醒著他剛剛那場戰斗的代價。
陳楚贏了,他殺死了罪龍,這個認知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沉在他的意識深處,卻沒有激起半點喜悅的漣漪。
陳楚的身後,是異能者們,此刻正以一種沉默的方式分崩離析。拳神,那個以雙拳硬撼星艦裝甲的男人,正低頭反復揉捏著自己青紫腫脹的指關節,關節發出細微的“ ”聲,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眼神復雜地投向陳楚的背影,那里面有並肩作戰後的疲憊,有對陳楚強大實力的認可,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沉甸甸的質問。
不遠處的余任飛,則顯得焦躁不安。
周全他們都是神情凝重。
他們不是一群凱旋的英雄,更像是一群剛剛從一場豪賭中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唯一的戰利品,是一個即將壓垮所有人的虛名……
……
就在陳楚他們站在拳擊酒吧門口的時候,兩個穿著醫護制服的工作人員抬著一副簡易的金屬擔架,正從酒吧幽暗的通道離開,擔架上躺著的,正是“罪龍”。
罪龍的“尸體”呈現出一種極不尋常的狀態,那不是一具在死亡中獲得安寧的軀殼,而更像是一座剛剛經歷過劇烈地質活動的火山,雖然暫時平息,但內部的岩漿仍在奔騰,他全身的肌肉都處于一種詭異的、微弱的痙攣狀態,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蠕動,胸口那個由陳楚全力一擊造成的貫穿傷,猙獰而可怖,創口的邊緣已經開始呈現出一種非人的、金屬般的暗色光澤。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深可見骨的傷口最深處,似乎有一點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光芒,在隨著他那幾乎停止的心跳,進行著一種極其緩慢、但又極富韌性的搏動,這光芒太過微弱,被血污和破碎的組織所掩蓋,在場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擔架被抬下台階,其中一個醫護人員腳下不穩,踉蹌了一下,擔架隨之傾斜,罪龍那只毫無生氣垂落的手臂,正好掃過地面的一灘積水,積水不深,卻清晰地倒映出上方的一切——灰暗的天空,閃爍的霓虹,以及那只垂落的手。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魔鬼般的細節發生了。
在無人察覺的、光怪陸離的水中倒影里,罪龍那本應徹底松弛的手指,以一種違背所有物理法則和生理常識的、痙攣般的姿態,猛地蜷曲了一下。那動作極快,極輕微,仿佛只是水面被雨點擊起的一圈無意義的漣漪。但那確實發生了——一次充滿了生命意志的、來自地獄深淵的收縮。
沒有人看到,醫護人員迅速穩住了擔架,匆匆離去,那灘見證了秘密的積水,很快又被新的雨點打得波瀾不驚。
陳楚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把罪龍當成了一個普通的人類,認為刺穿心髒就等于生命的終結,但要想徹底殺死罪龍,唯一的途徑,或許是擊碎其頭部。
陳楚不知道,那個被他親手制造出來的“致命錯誤”,正被抬往城市的陰暗角落,準備開始它真正的、遠比之前恐怖百倍的新生……
……
星際民宿的巨大客廳,與其說是一個休憩之所,不如說是一座懸浮于星海之上的華麗舞台,近二十米高的穹頂上,模擬著深邃的宇宙,星辰緩緩流轉,偶爾有縴細的流星劃過,美得不真實。一面完整的牆壁是單向的觀景舷窗,窗外,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碟形星。
此刻,這片空間卻像一個被抽干了空氣的玻璃罩子,變成了一座美輪美奐的牢籠。華麗與廣闊,非但沒有帶來慰藉,反而以一種殘酷的對比,無限放大了在場每一個人的渺小與窘迫。
空氣凝滯、沉重,仿佛連穹頂上流轉的星光,都被這股壓力壓得黯淡了幾分。
寂靜,是此刻唯一的主旋律,但在這片主旋律之下,卻交織著無數細微而刺耳的雜音,它們像一把把精密的刻度尺,精準地丈量著房間里每一寸空間的緊張情緒。
壓抑的沉默,並非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每個人的內心,都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們都在等待,等待那個坐在風暴中心的人——陳楚,給出一個解釋。一個能安撫他們,能說服他們,能讓他們相信放棄償還三萬億債務去殺死一個人的理由。
他們的沉默,不是統一的,而是由無數種負面情緒——憤怒、焦慮、恐懼、悲觀、怨恨——共同編織而成的一張巨網,而陳楚,就坐在這張網的中央。
陳楚壓根就沒想過要解釋,因為,他無法解釋。
如何向這群已經被三萬億債務壓得喘不過氣的人,解釋自己那種近乎野獸直覺般的不安?
如何描述罪龍在戰斗中,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種對生命最純粹的、非人的蔑視?
如何說明他感覺到的,罪龍那具軀殼里,隱藏著一種遠超異能範疇的、更加古老和邪惡的本質?
陳楚說不出口,因為這些都是感覺,是預兆,是無法用證據和數據來支撐的直覺,在三萬億這個鐵一般冰冷的現實面前,任何“感覺”都顯得蒼白、可笑,甚至像是一種為了維護個人尊嚴而編造的拙劣謊言。
陳楚知道,只要他開口解釋,他得到的不會是理解,而是更深的質疑和嘲諷,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陳楚很清楚,他放過罪龍,絕不僅僅是債務豁免那麼簡單,那是縱虎歸山,是打開潘多拉的魔盒,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更加慘烈的災難,他無法向任何人證明,只能由自己來阻止。
陳楚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那張寬大的單人沙發上,窗外是璀璨星河。
終于,在眾人的目光之下,陳楚緩緩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冰涼的茶,一飲而盡。
“余任飛,”他開口,語調平直,不帶任何情緒,“一個月後,我要和柳暗在這里舉行婚禮。幫我發一下請帖。”
這句話,讓整個客廳在那一瞬間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徹底、更加詭異的寂靜。
第一個從宕機狀態中“重啟”過來的是余任飛。他的反應不是簡單的“驚得合不攏嘴”,而是一個復雜而滑稽的心理處理過程。
“婚禮?請帖?我一定是听錯了……”余任飛下意識地掏了掏耳朵,以為是听覺系統出了故障。
余任飛目光呆滯地從陳楚臉上,緩緩轉向了事件的另一位主角柳暗,他迫切地想從柳暗的臉上看到一絲否認,一絲困惑,哪怕一絲“陳楚瘋了,別理他”的暗示。
然而,余任飛失望了。
柳暗的臉上,確實浮現出了一抹羞紅。
“是的。”柳暗點頭道。
柳暗的肯定讓余任飛的嘴巴張得更大,仿佛能塞進一個拳頭,整個人都石化了。
而其他人的反應,則構成了一幅生動的眾生相,所有人 都是目瞪口呆之色。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陳楚再次開口。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是的,結婚。”
這句話,他不是對余任飛說的,甚至不是對在場的所有人說的。
柳暗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淺淺的、卻足以讓星辰失色的微笑,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宣言,以一種最不可思議的方式,瞬間瓦解了之前那場沉默的審判,它沒有解決任何實際問題,反而創造了更多的問題
在陳楚那句斬釘截鐵的“是的,結婚”之後,客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所有人的錯愕與茫然都封存在了里面。余任飛的大腦依然在藍屏和重啟之間反復橫跳,他嘴唇翕動,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個破碎的問句︰“那……那……接、接哪些客人?”
“給五大星域所有的國家以及星際公司發婚禮邀請函。”柳暗搶在陳楚之前,清晰地說道,“對了,還有那些傳承了上千年的大家族、大門閥。總之,只要是在某一顆行政星球、某一個自由邦、某一個商業聯盟里,有那麼一點點影響力的人,就給他們發一張邀請函。”
柳暗的聲音在巨大的客廳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顆被拋光的黑曜石,堅硬、光滑,卻又透著一絲詭異的光。她說話的時候,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狡黠、自信與瘋狂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暗夜中悄然亮起的兩顆超新星,足以讓任何人無法直視。
“五……五大星域……所有的國家?”余任飛以為自己的听覺系統徹底報廢了,他結結巴巴地重復著,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對現實世界的懷疑。
“是的,所有的。”柳暗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加重了語氣,“從哲侖帝國的皇帝,到仙女座聯邦的議長;從獵戶臂旋的軍事總督,到蛇夫座共同體的商業寡頭。所有你能想到的,叫得上名字的,都要發。一個都不能遺漏。”
余任飛徹底說不出話了,他只是張著嘴,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徒勞地呼吸著,柳暗的話,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思維範疇,進入了神話和夢囈的領域。
終于,一直沉默的拳神忍不住問道︰“陳楚,你……你們,認識他們嗎?”
陳楚搖了搖頭,誠實地回答︰“不認識。”
“那為什麼……”拳神感覺自己的邏輯鏈條,被這簡單的一問一答徹底碾碎了。
“因為,你們欠了三萬億債務。”她環視了一圈眾人那呆若木雞的臉,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而我們,只有通過結婚,收禮金,才有可能還清這筆債務。”柳暗再次開口,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輕快的笑意。
“收……禮金……還債?”
這幾個字,像是一記無聲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天靈蓋上。
客廳里,那剛剛被打破的死寂,以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姿態,重新降臨,如果說之前的沉默是壓抑,那麼此刻的沉默,就是純粹的、因極度荒誕而導致的集體失語,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成了一副混合著“我是不是瘋了”和“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的、堪稱藝術品的呆滯面容。
余任飛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苦笑著,幾乎是帶著哭腔說道︰“柳暗,我的大小姐,你這是在開玩笑嗎?先不說我們根本沒有這些頂級人物的官方聯絡渠道,就算有,你以為他們是誰?他們的通訊地址是宇宙最高級別的機密!我們這種來路不明的電子郵件,會被他們的ai防火牆在0.001秒內判定為垃圾信息、網絡攻擊,然後直接丟進數據黑洞里,連個泡都不會冒!”
他的話代表了最基礎的常識,在場的大多數人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計劃,從第一步就走不通。
柳暗卻毫不慌張,她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我們不能走‘常規’渠道。”她豎起一根手指,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們為什麼要像個卑微的推銷員一樣,去敲他們的門?我們要做的,是把這份請帖,變成一份他們無法忽略、不能忽略、甚至不敢忽略的‘超級事件’。我們要讓它像一種無法被殺毒軟件清除的、最高級別的思想病毒,主動感染整個星際網絡。”
拳神眉毛擰成了一團,他沉聲問道︰“好,就算,就算你們有辦法把請帖送到他們面前。他們為什麼要來?我們是誰?一群剛剛干掉罪龍,卻背上了三萬億債務的人?這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說得太對了!”柳暗非但沒有反駁,反而拍了拍手,贊同道,“拳神,你抓到重點了。正因為我們是‘笑話’,他們才會好奇。正因為這像個‘騙局’,他們才想親眼看看,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把騙局做到這種宇宙級的規模。”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蠱惑人心的魔力︰“你們忘了那些站在權力頂端的大人物,他們最需要的是什麼嗎?不是金錢,不是權力,因為這些他們已經擁有得太多了。他們最需要的,是‘談資’!是新鮮的、刺激的、足以在他們那個無聊的圈子里炫耀和討論幾個月的故事!而陳楚,就要給他們提供一個——全宇宙最頂級的談資。。”
“好吧,柳暗,我姑且順著你的邏輯,假設你的‘談資理論’成立。就算有幾百個、甚至上千個被好奇心驅使的傻瓜或者無聊透頂的富豪來了。他們會給多少禮金?一千萬?一個億?十個億?這對于三萬億的債務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那只是絕望的海洋里的一滴水!這個計劃,在財務上,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這是最致命的一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柳暗。這個數字上的鴻溝,似乎是任何花言巧語都無法彌補的。
柳暗臉上的笑容,在這一刻,變得高深莫測起來。她輕輕搖了搖頭。
“周全,你的計算沒有錯。但你的計算模型,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了一個錯誤的假設上。”她緩緩說道,“誰告訴你們,我們的目的,是‘收夠’三萬億的禮金?”
眾人又是一愣。
“我們的真正目的,”柳暗的聲音壓低了,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是把‘陳楚和柳暗的婚禮’這件事,變成一場席卷五大星域的、史無前例的超級風暴!是一場現象級的、所有人都在討論的公共事件!禮金,只是這場風暴的入場券,是引爆這一切的導火索。”
她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星空︰“你們想,當全宇宙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場‘價值三萬億的婚禮’上時;當‘陳楚’這個名字,和‘三萬億債務’、‘迎娶柳暗’這些關鍵詞深度綁定,成為星際網絡熱搜榜第一名,連續一個月都下不來的時候……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她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拋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引導著眾人去思考。
“機會!無數的機會!”柳暗的聲音激昂起來,“都藏在這場風暴里!我們缺的不是錢,我們缺的是撬動這個世界的杠桿!而這場婚禮,就是那個杠桿!我們不是在乞討禮金,我們是在向全宇宙公開招標!招標我們的未來,招標陳楚的潛力,招標我們這個團隊的可能性!三萬億,是我們的債務,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它也是我們最大的資本!因為它給了我們一個讓整個宇宙都無法忽視我們的理由!”
“所以,你們還在擔心什麼?擔心他們不來?還是擔心禮金不夠?”她反問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不要點燃這根導火索,把這場宇宙級的煙花,放給所有人看!”
整個客廳,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柳暗這番顛覆性的、充滿狂想色彩的宏大敘事給徹底震懾住了,他們的大腦,像一台台被強行灌入了全新操作系統的老舊電腦,正在艱難地、痛苦地進行著格式化和重啟。憤怒、絕望、不解的情緒,正在被一種全新的、混雜著恐懼、刺激和一絲絲病態興奮的情緒所取代。
盡管柳暗的藍圖宏偉得令人心跳加速,但大家總覺得不靠譜。
就在這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搖擺時刻,一直沉默的陳楚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到了柳暗的身邊,他沒有再發表任何長篇大論,也沒有去分析計劃的利弊。他只是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伸出手,緊緊地、溫柔地握住了柳暗的手。
然後,他轉過身,用他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最後一次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的聲音,恢復了最初的平靜,但這份平靜之下,是足以壓倒一切的、不容置疑的決斷。
“就按她說的辦。”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後三個字,也為這場瘋狂的豪賭,奠定了最後、也是最堅實的一塊基石。
“我信她。”
陳楚決策下達後的十分鐘內,那間原本奢華而壓抑的星際民宿客廳,就以一種驚人的效率,完成了一次徹底的“功能轉換”。它不再是休閑客廳,而是變成了一個混亂、亢奮、充滿了賽博朋克氣息的臨時“作戰指揮室”。
幾塊巨大的全息屏幕被激活,懸浮在房間的半空中,上面不再是模擬的星空,而是瀑布般向下滾動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數據流、星域圖、復雜的代碼界面和不斷更新的目標人物清單。
整個空間的氛圍,從之前的死寂與荒誕,驟然切換為一種高度專注、幾近瘋狂的亢奮狀態。每個人都像一顆被擰到極限的發條,以一種燃燒生命的方式,投入到這場史無前例的行動中。
團隊的分工在混亂中迅速成型,展現出一種絕境下的默契。
余任飛此刻成了當之無愧的總指揮和信息官。他雙眼布滿血絲,卻閃爍著一種病態的興奮,他負責統籌規劃,將五大星域的無數勢力進行優先級排序,並利用他過去積累的商業情報網絡,瘋狂地挖掘著那些隱藏在公開信息之下的、蛛絲馬跡般的聯系方式。
周全,則成為了技術攻堅的核心,他將自己的個人超算與民宿的服務器強行並聯,搭建起一個臨時的計算中心,他正全神貫注地編寫著這次行動的核心武器——一個專門用于突破和滲透的群發軟件,虛擬鍵盤在他的手指下化作了一片幻影,屏幕上的代碼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增長著。
拳神和其他幾位戰斗型異能者,也沒有閑著,他們雖然不懂技術,但他們有的是精力和毅力。他們成了最辛苦的“數據礦工”,負責在浩如煙海的公共數據庫、社交網絡、新聞存檔里,進行關鍵詞匹配和信息篩選,為余任飛和周全提供最基礎的“彈藥”。
在周全瘋狂編程的同時,關于請帖本身的設計,也在柳暗的主導下迅速敲定。這絕不是一張傳統的、印著鴛鴦和喜字的紅色紙片,它必須是一件數字藝術品,一個信息炸彈,一個能瞬間抓住眼球、激發好奇心的鉤子。
最終成型的電子請帖,設計極具風格和沖擊力。
打開請帖,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任何文字,而是一段循環播放的、極高質量的全息影像。背景是深邃、冰冷的宇宙,一顆巨大的、散發著不祥紅光的恆星在緩緩脈動。緊接著,一道金色的、如同神罰的光矛從天而降,精準地貫穿了恆星的核心。恆星在一瞬間的劇烈收縮後,猛然爆炸,化作億萬星塵。然後,這些星塵在引力的作用下,重新匯聚、旋轉,最終構成了兩個奇特的、仿佛由光與影書寫而成的名字——
【陳楚】 & 【柳暗】
名字下方,才浮現出簡潔的婚禮信息︰時間、地點碟陸星的坐標)。
而在所有信息的最後,用一種比正文小一號,但顏色卻更加醒目的赤金色字體,標注著一行畫龍點楮的小字︰
“誠邀閣下,蒞臨見證一場價值三萬億星際幣的婚禮。”
這行字,就是整個請帖的靈魂。它沒有解釋,沒有乞求,只有一種近乎傲慢的陳述。它將“婚禮”與“三萬億”這兩個毫不相干的概念強行綁定,制造出一種荒謬而又致命的吸引力。它像一個公開的謎題,挑釁著每一個收到它的人︰“你不好奇嗎?你不想知道這背後到底是什麼故事嗎?”
這份請帖,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一件為即將到來的信息戰,量身打造的、最完美的武器。
第三天凌晨,周全終于完成了他的杰作,他將這個軟件命名為——“蒲公英計劃”。寓意很簡單︰將承載著他們命運的“種子”,播撒到宇宙的每一個角落,至于能在哪里生根發芽,就只能交給命運。
“蒲公英計劃”遠非一個簡單的郵件群發器,它是一個集成了網絡滲透、數據分析、協議模擬和信息偽裝等多重功能的“數字幽靈”,它能模擬上千種不同星域的官方或商業通訊協議,以極高的成功率繞過絕大多數商業級和部分軍用級的防火牆,它還能通過大數據分析,精準定位目標人物最常用的私人郵箱、秘密社交賬號,甚至是一些不對外公開的內部通訊頻道,最可怕的是,它發送出去的請帖,會以一種“幽靈郵件”的形式存在,即便被刪除,也會在特定時間後自動恢復,除非動用最高級別的系統權限進行底層數據清除,否則它將像一個無法擺脫的夢魘,永遠停留在你的收件箱里。
隨著余任飛一聲令下︰“開始!”,這場瘋狂的數字交響曲,正式奏響了第一個音符。
接下來的七天七夜,作戰室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永不停歇的戰場。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所有人的心態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最初的荒誕到後來逐漸被這種史無前例的瘋狂所感染,甚至產生了一種“我們正在親手創造歷史”的荒誕使命感。他們不再是單純為了還債,他們是在向這個曾經讓他們絕望的世界,豎起一根最響亮、最無所畏懼的中指。
一個星期後,當屏幕上的累計發送數字,穩穩地停在“10,000,000”這個不可思議的整數上時,周全敲下了最後一個回車鍵。整個作戰室,陷入了一片死寂。然後,不知是誰先開始,所有人,都爆發出了一陣筋疲力盡卻又暢快淋灕的大笑。
他們成功了。他們把一千萬顆“蒲公英”的種子,撒向了茫茫星海,至于接下來會刮起怎樣的風暴,無人知曉。
第七日之後的清晨,模擬的陽光穿透巨大的觀景舷窗,斜斜地照進了那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客廳,光柱中,無數細小的塵埃在懶洋洋地飛舞,像一群疲憊的螢火蟲。空氣中,那股混雜著汗水、能量飲料和設備熱量的味道,尚未完全散去,成為了那場持續了七天七夜的狂歡的最後見證。
作戰,結束了。
團隊的成員們,像是在一場盛大的派對後耗盡了所有精力的人,橫七豎八地倒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拳神躺在地毯上,發出了雷鳴般的鼾聲,他那張粗獷的臉上,難得地帶著一絲孩童般的安詳。余任飛則趴在長桌上,頭枕著自己的手臂,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神經質的微笑,不知在夢里又把請帖發給了哪位神仙人物。周全蜷縮在沙發里,懷里還抱著他那台已經滾燙的個人終端,仿佛那是他最親密的戰友。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睡,仿佛那過去七天里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集體夢境。
然而,有兩個人是醒著的。
陳楚和柳暗,並肩站在巨大的觀景舷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那座在晨光中逐漸甦醒的城市。他們沒有說話,也不需要說話。在經歷了這場由他們親手策劃和發起的風暴之後,任何言語都顯得多余。他們只是安靜地站著,享受著這片刻的、來之不易的寧靜。
柳暗將頭輕輕地靠在陳楚的肩膀上,臉上帶著一絲釋然的疲憊。陳楚則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他們是這場風暴的中心,是那根攪動了整個宇宙的杠桿,但此刻,他們也是整個風暴中,最平靜的兩個人。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已經做完了他們能做的一切。他們已經將那顆小小的石子,用盡全力,投向了名為“宇宙”的、深不見底的平靜湖面。
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必然會到來的、第一圈漣漪。
漣漪,比他們想象中來得更快,也更猛烈。
它不是以一封回信,或者一個私人通訊請求的形式出現的。它的到來,充滿了現代信息時代的暴力美學——一個公共新聞頻道的緊急新聞彈窗,毫無征兆地、強制性地佔據了房間中央那塊最大的全息屏幕。
刺耳的、代表著“特級”新聞的提示音,瞬間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將所有沉睡的人都驚醒了。
拳神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余任飛猛地抬起頭,臉上還印著數據線的壓痕。所有人都睡眼惺忪地、茫然地望向那塊突然亮起的屏幕。
屏幕上,一位妝容精致、表情嚴肅的女性新聞主播,正以一種既困惑又興奮的、極快的語速進行著播報。她身後,是不斷閃現的、來自五大星域的著名地標和權貴人物的資料照片。而新聞的標題,則用一種巨大、醒目、充滿了煽動性的字體,懸浮在屏幕的最上方︰
【宇宙頭條】神秘請帖引爆上流社會︰無名之輩“陳楚”向五大星域所有巨頭發起婚禮邀請,背後或涉驚天騙局與恐怖主義威脅!
主播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客廳里︰“……是的,觀眾朋友們,你沒有听錯。從今天凌晨開始,我們‘泛星系新聞網’收到了來自至少三百個不同星域、超過一萬個獨立信息源的報告。一場史無前例的、極具詭異色彩的‘信息轟炸’,正在席卷五大星域幾乎所有上層社會。一份設計精美但內容荒誕的電子婚禮請帖出現在無數政要、巨富、學者乃至皇室成員的私人信箱中……”
“請帖的署名人,是兩位在此之前幾乎無人知曉的年輕人——陳楚和柳暗。而請帖上那句‘見證一場價值三萬億的婚禮’,更是引發了所有收到者的極大困惑與警惕。目前,包括‘星際聯合安全理事會’、‘銀河商業帝國征信部’在內的多個權威機構,已經將此事列為高級別安全事件進行調查。有不願透露姓名的情報分析師向本台表示,這可能是一次規模空前的網絡詐騙,其背後甚至可能有更深層次的、意圖不明的恐怖主義動機……”
新聞畫面中,開始閃過一些著名人物被記者追問此事的狼狽畫面。天馬星系的一位公爵,在官邸門口被堵住,他對著鏡頭怒斥“無聊的惡作劇!”;仙女座聯邦的一位議員,則對著鏡頭,一臉茫然又被打擾的表情,連連擺手說“無可奉告”;更有甚者,畫面切到了某個著名的金融寡頭,他看著記者遞上來的請帖截圖,臉上露出了饒有興味的、狐狸般的微笑。
客廳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遠超他們預期的“回響”給驚得目瞪口呆。他們預想過各種反應——被無視,被嘲笑,甚至被追捕。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的行動,竟然會直接以“宇宙頭條”和“恐怖主義威脅”的方式,c位出道。
余任飛的嘴巴,又一次張成了“o”型。周全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喃喃自語︰“輿情……輿情發酵速度,比模型預測的……快了至少一千倍……” 拳神則是一臉的呆滯,他撓了撓頭,似乎完全無法將屏幕上那個“恐怖分子嫌疑人”,和自己身邊這個剛剛決定要結婚的年輕人聯系起來。
異能者們的目光落在了陳楚和柳暗的臉上。
柳暗轉過頭,看著陳楚,眼中閃爍著勝利的、狡黠的光芒。她用只有他們兩人能听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開始了。”
陳楚沒有回答,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實際上,這都是柳暗的主意。
陳楚可以確定,柳暗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償還三萬億債務,她肯定還有其它的目的,只是,陳楚懶得問,因為,他很清楚,柳暗不想說的,他問了也是白問。
陳楚與柳暗結婚的請帖,就像是宇宙之中的一只蝴蝶煽動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