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王師傅眼楮一瞪，怒火上涌，“我糟蹋東西？”</br>倆老頭又要掐。</br>林師傅趕緊往中間一站，把他倆隔開。</br>笑著解釋道︰“日前中山名廚黃耀勝七十整壽，我，徐老等十余人在黃老那里聚了聚，期間徐老總說駱小弟這里的食材天下第一，听的我等心癢難耐。聚會結束後，我就厚著臉皮跟徐老過來見見世面。”</br>這位林師傅說話文縐縐的，一句話好幾個成語。</br>駱一航趕緊客氣，“不敢當，不敢當，就是隨便種種。”</br>林師傅擺擺手，笑容更甚，“我們今天剛到天漢，剛到酒店放下行李，徐老看到王老發的一條朋友圈，帶我開車就過來了，現在我還是一頭霧水啊。”</br>王師傅听完，點點頭，“對，我是發過。”</br>說完又指著徐師傅，“我說我來弄點菜，你來摻乎什麼？”</br>徐師傅也指著王師傅，笑道︰“我來盯著你點兒，別瞎鼓搗，把好東西都給糟蹋了。”</br>王師傅眼楮又瞪起來了，聲音提高八度，“我糟蹋東西！”</br>這倆老頭，純粹閑的，沒事斗嘴玩兒。</br>王師傅做細菜的手藝確實比徐師傅差點，但王師傅做的量大啊。</br>徐師傅追求一百分的食材，做出一百二十分的味道。</br>王師傅追求六十分食材，做出九十分的味道，並且要又快又多，大鍋菜的手藝誰也比不上。</br>倆人理念不合。</br>駱一航看倆人又要吵。</br>一手一個拉向菜地，“別急，別急，今年多的是，足夠你們用的。來來來，徐師傅看看今年的菜怎麼樣。”</br>這叫打岔。</br>駱一航家門口這幾畝田，因為離著食堂近嘛，現在主要種的就是自己吃的，不求數量多少，追求種類繁多。</br>六月頭正是出產多的時候。</br>黃瓜、苦瓜、西紅柿、豇豆、辣椒、茄子、南瓜、西葫蘆、空心菜、卷心菜、莧菜、冬莧菜、絲瓜、木耳菜、奶白菜……</br>要啥有啥。</br>這些菜，都是靈氣時時滋潤著的。</br>普通人看了，也就覺著真鮮亮，看著就挺好，也就這樣了。</br>但越是大廚，越能看出好來。</br>廚子看見好菜，就跟色狼看見美女一樣，其他什麼都顧不得了。</br>這一片一片的，在他們眼里全是世界小姐啊。</br>想想，世界小姐一個挨一個，站了好幾畝，得有多震撼。</br>林師傅進了菜地，眼楮都綠了。</br>看見苦瓜和南瓜，就想要煲湯。</br>看見茄子就想做茄子煲。</br>看見空心菜就想清炒。</br>手指頭動來動去，好像已經忍不了了，現場就想做一桌。</br>當初徐師傅來的時候也這樣。</br>名廚的職業病。</br>多來幾次，看習慣就好了。</br>而轉到一片冬莧菜的時候，林師傅癥狀更嚴重，差點趴地上。</br>“葵！此時怎麼還有葵？還長的如此好！”</br>駱一航回答道︰“今年天氣比較冷涼，我們這山上氣溫也低些，三月初種下的，現在還在長，就沒有挖掉，不過現在應該也是最後的了。”</br>而王師傅則聞言大笑，“這是冬莧菜，小林你咋連菜都不認識了。”</br>林師傅還沒說話，徐師傅輕蔑一笑，“不學無術，葵是冬莧菜的古稱，那詩叫什麼來著，十五當兵去？”</br>“十五從軍征。”林師傅接口道，然後輕聲吟誦，“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br>“這是……”駱一航听著耳熟，一時卻沒想起來。</br>“漢樂府的十五從軍征。”林師傅笑道，“看似平淡無奇，卻字字慘痛，句句悲切。其中采葵持作羹中的葵，說的就是這冬莧菜。”</br>說到這菜，林師傅可有的聊了，“這葵啊，詩經中就出現過，到後魏《齊民要術》中，還將其列為蔬菜第一，至元，《農書》里面，更是稱之為百菜之王。”</br>“可是到了明朝，在《本草綱目》里，葵就變成了藥材，壓根不是菜了，在記載中消失。”</br>“其實古人也疑惑，這葵到底是什麼東西，現在怎麼沒有了呢。一直到清朝道光年間，吳其浚幾經考證之後，才認定了，葵，就是冬莧菜。古時的蔬菜之王，原來沒有絕種。”</br>林師傅這知識面真廣，典故張嘴就來。</br>王師傅听著也入了迷，接口問道︰“這冬莧菜在古時候這麼出名，後來咋不是菜了，改名就不認得了？”</br>林師傅搖搖頭，“因為有新菜出來，把它的蔬菜之王給替換掉了。現在推測啊，是葵消失過一段時間，後來又出現了，再出現的時候人們已經不再認識，就換了名字。”</br>“什麼東西能替換掉它？”</br>“大白菜嘛，正好是明清之時變成像現在這麼大，產量高，又耐儲存，新王上位，舊王退場。”</br>“哦哦，原來是大白菜，這我熟啊！”</br>王師傅一拍大腿，听見是大白菜，那就理解了。</br>駱一航拍拍手，語氣敬重說道︰“林師傅您真有學問。”</br>林師傅擺擺手，搖搖頭，很是自謙，“不是我考據的，我也是借花獻佛，這是汪曾祺老先生在《人間滋味》中所描述。”</br>說到這里，徐師傅插了一句，“按照現在的話講，小林是汪曾祺鐵粉，他曾經把汪曾祺書里寫過的所有菜品全重現過一遍。”</br>汪曾祺？</br>駱一航知道啊，散文大家，最會寫吃的，描繪的咸鴨蛋駱一航向往過好長時間呢。</br>“那您可得露一手，做幾個咸鴨蛋嘗嘗。”</br>林師傅笑著回答道︰“汪曾祺書里的咸鴨蛋，得用高郵麻鴨蛋，一時也做不來。不過今天可以試試采葵持作羹，用這最後一茬冬莧菜做一道羹湯。”</br>“好，好。”有的吃駱一航就高興。</br>王師傅揉揉下巴，也喃喃道︰“這東西還有典故啊，我得多弄點，給娃子們漲漲學問。”</br>自言自語讓徐師傅听見了，又是搖頭，又是撇嘴，“你個王老頭啊，做的明白麼，好東西別給糟蹋了。”</br>王師傅當場又要急眼，表情都擺出來了，又給放下了。</br>換成一副得意洋洋，“我做的飯菜，去年讓整個高三都考上大學了。今年高考完估分，更是不差，九成九又是全體大學生，徐老頭你還敢說是糟蹋東西？”</br>嘿，上價值了，佔領道德高地，徐師傅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還真有王師傅的功勞，被懟的啞口無言。</br>王師傅在斗嘴中獲得勝利。</br>正高興呢。</br>駱一航打岔了。</br>“唉，高考啊，沒趕上，要還是七月的話，我還能在考場外面送桑葚，我種了兩萬株果桑呢，得到七月才成熟。”</br>這里三位大廚呢，對瓜果蔬菜什麼時節都門清。</br>還是王師傅，調侃道︰“人家桑葚都是五六月份，你這咋七月，平白晚了一個月。”</br>“因為我種的是香金葚，六月掛果，七月成熟，是白金色的，有這麼長。”駱一航伸手比劃了一下，並炫耀道，“沒見過吧。”</br>三位大廚齊齊搖頭，還真沒見過。</br>種桑樹那會兒用的是直播，他們幾位頂多會發個朋友圈，看個短視頻，直播的技能還沒點亮。</br>“菜啥時候都能看，瞅瞅你的白金桑葚去。”王師傅別看年紀大，好奇心還最重。</br>“行啊。”駱一航一口答應下來，然後去開了車。</br>一行四人上到山上的果林。</br>三位大廚對桑樹看都沒看，一眼就全都盯上了樹下亂跑的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