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西局長的手指在牛皮紙檔案袋的封口繩上繞了兩圈,然後輕輕一扯。繩索松開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他沒有立刻取出里面的東西,而是先抬眼看了看依舊站立不安、臉色蒼白的漢斯,那眼神仿佛在掂量一件即將被送入熔爐的殘次兵器。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袋口朝下,輕輕一抖。一疊清晰度極高的照片滑落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
“這就是俞飛龍,”凱西局長指著一張照片說道,他的聲音平直,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漢斯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彎下腰,幾乎將臉貼到了桌面上。當他看清那張照片時,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
照片上的男子赤著上身,梳著一種略顯過時卻一絲不苟的油亮分頭,發絲緊貼頭皮,清晰地劃分出界線。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從胸膛、手臂一直蔓延到肩背乃至腰腹的青龍刺青,顯的痞氣十足。
“這是俞飛龍?”漢斯看著那張讓他身敗名裂的面孔驚訝的問道。
“不,他不是真正的俞飛龍,他才是”,凱西將軍又推過一張被水泡得有些腫脹的尸體照片,但面孔依然清晰可見,身上的紋身和剛才照片上的幾乎一樣。
“死的才是真正的俞飛龍,而那個假冒的俞飛龍暗殺了我們策反的華國高官俞浩盛,讓我們損失慘重”,凱西局長淡淡的說道。
“那麼局長,這個假冒的俞飛龍就是華國特工?”漢斯沒心沒肺的問了一句。
凱西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又推過標注著林下勝男的護照,那是劉東遺失在巴士拉的,被ca的特工搜到。
“你看看,他們是不是一個人”,
“確實是一個人局長”,漢斯點頭哈腰的說道。
“通過前期抓捕的那對華國父女的口供,我們掌握了這個人曾經救過那個女孩一命,而且還是七年前,在華國的通白市郊區。根據這條線索,我們潛伏在華國的情報人員終于得到了這個人的全部信息”。
“怎麼樣?局長”漢斯緊張的問道。
“這個人真正的名字叫劉東,于1984年冬天入伍,第二年就參加了華國的對y國反擊戰,並因為作戰勇敢而立功,可就在進京授獎時而,因醉酒強暴女服務員未遂而被開除軍籍,入獄三年,而同一時期,真正的俞飛龍因參與輪.奸婦女而被通緝失蹤”。
“局長,這些情報的來源可靠麼?”漢斯拿著照片翻看著。
“你不相信我們的情報人員?”凱西眉頭一皺。
“不、不是,局長,我絕沒那個意思”,漢斯慌忙說道。
凱西局長緩緩踱步到窗前,背對著漢斯,聲音低沉而冰冷︰\"根據時間線和事件的高度吻合,我們推斷,劉東正是在被開除軍籍後,被華國軍情局秘密招募。他們利用了這個身份的空缺,讓劉東頂替了失蹤的俞飛龍,或者也正是他們抓捕了俞飛龍。\"
他轉過身,目光如刀︰\"這個劉東,年紀輕輕的能在戰場上立功,又能深入我們腹地不露破綻,甚至單槍匹馬破壞了我們最重要的情報網絡之一......這個人太危險了。\"
凱西局長的手指重重敲在照片上︰\"必須除掉。這次你去華國,不僅要組織最精銳的行動小組,還要把俞飛龍已死及其死因的消息透露給俞氏家族。\"
\"江浙一帶宗族觀念極強,尤其是華國有句老話叫護犢子\"凱西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俞家這些年來一直打听俞飛龍的下落。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族人不僅被殺,身份還被一個北方人冒用......相信他們會很樂意幫我們解決這個麻煩。\"
\"讓俞家的宗親先去找他麻煩,等亂起來,你們再動手,坐收漁翁之利。\"凱西局長的眼神深邃,\"這樣一來,就算出事,也只是一起地方宗族復仇事件,與我們無關。\"
他凝視著漢斯︰\"這次再失敗,你就自己去填太平洋吧。明白嗎?\"
漢斯身體猛地繃直,下頜線條驟然收緊,眼中掠過一絲嗜血的寒光。他右手無聲地貼上左胸,朝著凱西局長深深躬身時,後頸上的肌肉不住的跳動。
\"您放心,\"他的聲音低沉,\"這次我會親自挑選幾名亞裔面孔的殺手——漢城來的用刀好手,橫濱培養的劍客,還有在金三角淬煉過的追蹤者。\"他抬起陰鷙的眼楮,瞳孔里翻涌著無盡的暗流。\"
江浙省紹新市的西莊村浸潤在午後的潮熱里,蟬鳴一陣高過一陣,攪動著略顯凝滯的空氣。
村口老槐樹下,幾個搖著蒲扇納涼的老太太停下閑聊,目光追隨著一個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衣著樸素,面容敦厚,帶著長途跋涉後的風塵與疲憊。他手里拎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包,笑容謙和地走向樹蔭下的人們。
“老人家,打擾一下,”他的口音帶著明顯的北方腔調,與本地軟語迥然不同,“向您打听個人,俞飛龍家該怎麼走?”
“俞飛龍?”其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重復著這個名字,渾濁的眼楮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她上下打量著來人,蒲扇停頓在半空。旁邊幾位也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種微妙的沉寂,只有蟬鳴依舊聒噪。
“對啊,俞飛龍,二十多歲的年紀”中年人仿佛沒察覺到這細微的異樣,依舊陪著笑,語氣懇切,“我是受人之托,有些事情要見見他家里人。”
“受人之托?”老太太拖長了語調,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她頓了頓,看著中年人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和誠懇的表情,手里的蒲扇又慢慢搖了起來,朝著村子深處一條窄巷指了指,“喏,從這條路進去,走到頭,看見一棵歪脖子棗樹,左邊那棟貼著白色瓷磚的二層樓就是老俞家。”
“謝謝,太謝謝您了。”中年人連聲道謝,微微鞠了個躬,轉身朝著所指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遠,樹下的低語立刻嗡嗡響起。
“飛龍有消息了?真是稀奇……”
“那混小子跑了這麼多年?還有人來找?”
“出事跑路都多少年了?五六年總有了吧?音信全無,據說出國了,這時候倒來了音信?”
“老俞家真是……唉,三個孩子,就這麼一個獨苗苗,還成了這樣……上面兩個姐姐嫁出去後,老兩口日子過得也慘淡。”
“看他樣子挺老實,不像扯謊,說不定真是那混小子有信來了?”
“誰知道呢……老俞家這下又有得煩嘍……”
議論聲被隔絕在身後。中年人沿著窄巷慢慢走著,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兩旁或新或舊的農舍。
越往里走,越發安靜,偶爾有村民從門口或窗口探出頭,投來好奇而審視的目光,那眼神復雜,帶著幾分疑惑,幾分警惕。他保持著敦厚的微笑,對每一道目光都微微點頭致意。
他終于看到了那棵歪脖子棗樹,也看到了棗樹左邊那棟貼著白色瓷磚、在周遭建築中顯得還算氣派的二層小樓。
只是,小樓的院門緊閉,二樓的窗戶甚至釘著一些木板,看上去缺乏人氣,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寥落。
他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了一會兒那棟房子,眼神深處,那抹敦厚悄然褪去,掠過一絲與他氣質極不相符的冰冷銳利,但轉瞬即逝,又恢復了那副人畜無害的憨厚模樣。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那扇緊閉的院門,一步步走了過去。
“咚咚咚——”
敦實的中年人抬手敲響了那扇緊閉的、漆皮有些剝落的院門。敲門聲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晰。他等了片刻,里面毫無動靜。
他又加重力道,連續敲了好幾下,指節叩在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誰啊?”
良久,里面才傳出一個蒼老而帶著濃濃倦意的聲音,像是從很深的地方費力地拖拽出來。緊接著,是一陣 的摩擦聲和緩慢拖沓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門邊。
“吱呀——”一聲,院門沒有完全打開,只拉開一條窄縫。門縫里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婦女的臉。她的眼神渾濁,帶著一種長期被愁苦浸泡後的麻木和審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門外的陌生人。
她的目光在那張敦厚的北方面孔上停留了很久,充滿了陌生和疑慮。
“你找誰?”婦女的聲音干澀,帶著本地口音。
“大姐,您好,”中年人立刻堆起那副人畜無害的誠懇笑容,微微彎下腰,讓自己的姿態顯得更謙卑些,“請問這里是俞飛龍的家嗎?我姓王,路過這兒,特地來看看他家里人。”
“飛龍的朋友?”老婦人喃喃重復了一句,那雙渾濁的眼楮里似乎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憊和戒備覆蓋了。她搖了搖頭,聲音低了下去,“他不在家。出去好多年了。”
“我知道他不在家,哦……”中年人臉上適時的露出警惕,“我從國外來,受人之托有些事情想要告訴您。”
“是飛龍托你來的?”婦女臉上露出一絲驚喜,兒子沒有消息好幾年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當年還是自己進京找的孩子堂叔想把他弄出國,誰知道後來連他堂叔都沒了音信。
婦女自然不知道俞浩盛的叛逃是高度機密的,別說是她一個普通婦女,連一些高層都不知道這件事。
“確實是您兒子的消息”,中年人點了點頭。
“快進來,快進來,他爹,他爹快來,飛龍有消息了”,婦女打開門急忙往回走,腳步竟然有些踉蹌。
屋子里響起一陣急促而略顯慌亂的腳步聲,一個頭發花白、脊背微駝的老漢掀開里屋的舊布門簾,快步走了出來。
“誰?誰有消息了?是飛龍?真是飛龍?”老漢的聲音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急切,幾步就搶到了婦人身旁。
“是這位大兄弟,說是飛龍托他來的”婦人忙不迭地解釋,聲音里帶著哭腔,又像是笑,手有些無處安放地在圍裙上搓著。
“您請坐,請坐!”老漢用袖子快速地擦了擦院子里一張竹制靠椅,殷勤地招呼中年人坐下。婦人則已經慌慌張張地鑽進旁邊的屋里,傳來翻找櫃子和清洗杯具的叮當聲。
老漢搓著手,在他對面的矮凳上坐下,身體前傾,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激動之情溢于言表︰“這位……這位大兄弟,您剛才說,是飛龍托您來的?他……他在國外還好嗎?這孩子,好幾年了,一點信兒都沒有,他娘想得眼楮都快瞎了……”老漢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連忙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角。
這時,婦人端著一個搪瓷茶盤走了出來,上面放著一杯剛沏的茶,熱氣騰騰,茶香裊裊。
她小心翼翼地將茶放在中年人面前,雙手因為激動還有些微微顫抖︰“您喝茶,您喝茶……家里沒什麼好招待的,別見怪。”
放下茶杯後,老兩口就並排坐在中年人對面,兩雙眼楮都緊緊盯在他身上,那眼神復雜極了,充滿了無盡的期盼、積壓的擔憂,還有一絲害怕消息不好的恐懼。
婦人也忍不住問道,聲音發顫︰“是啊,大兄弟,他堂叔後來也找不到了,我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沒一天安生過。求求您,快給我們說說吧!”
“唉……”中年人未語先嘆,那聲嘆息沉重得仿佛壓垮了院內的空氣,充滿了無盡的惋惜與悲憫。他微微低下頭,似乎在整理著極其沉痛的情緒。
“您二老千萬別激動,先穩住心神,容我……容我慢慢跟您二位說。”他的聲音放緩,帶著一種刻意安撫的柔和,卻又掩不住底下的艱澀。
“俞浩盛先生當年……是遭人陷害,被逼無奈才遠走海外。誰承想,竟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污蔑成了叛逃。這莫須有的罪名,生生毀了他一世清名,連帶著跟他出去、本想見見世面的飛龍佷子……也受了牽連。” 他的語氣沉痛,帶著不容置疑的憤慨與同情。
“飛龍怎麼樣了?”婦女緊張的緊緊抓住旁邊老漢的胳膊。
“我當年受過俞先生的恩惠,所以不想讓他們含冤而去,這才不遠萬里從國外回來,把這個消息給你們帶回來”,中年人也有些激動,眼角竟噙上了一絲淚花。
“到底怎麼了?”婦女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听到中年人說含冤而去心里就如重錘擂了一下。
“您二位……千萬節哀。俞先生和飛龍佷子他們……都已不幸,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