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一塊大石頭後邊,前方是一片面積不大的靜湖。
已經日落了,按照薄從懷對我的警告,我必須盡力將自己藏起來。
薄從懷的夢境好似並沒有確鑿明細的季節之分,這里的白天和夜晚溫度差別也並不大,只是坐在湖邊有蒸騰向上的水汽,還是讓我感受到了一絲潮濕的冷意。
我抱住自己的膝蓋,下巴搭在小臂上,縮成了一小團。
胡鄰的聲音再次在心中響起,“阿訴”。
我輕輕“嗯”了一聲,突然很慶幸在這里我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一個人”。
胡鄰清了清嗓子,他的聲音听起來也有些沙啞,“其實,在我們進入玄珩的夢境之前,我有想過現在這個情況的可能性。”
見我沒有說話,胡鄰停了停,然後繼續說道,“這也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
我看著水面上倒映的明月,聲音低低的,“為什麼?”
“這說明,困住玄珩的並不是戰爭之類的外界因素,有很大的原因,是玄珩本身就不想脫離夢境。”
胡鄰的語氣認真客觀,分析問題也一針見血,其實這也是我想到的,只是潛意識並不想承認。
我抽了抽鼻子,“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他心里已經開始排斥我了。”
“依我來看,與其迂回含蓄,不如直截了當,我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
胡鄰給我前後展開說明了其中利弊,只是我的大腦運轉得沒有那麼快,並沒有多想就同意了他的想法。
商討完畢,我們雙雙沉默下來,我盯著湖面,突然想起了以前和薄從懷回到落花村。
“阿訴,你在想什麼?”
我歪著頭,將一側面頰靠上冰冷的小臂,“我想起,之前和阿懷一起回落花村,就是這樣一個夜晚。”
那個晚上,他帶我去了後山的天然溶洞,他說那里是他在落花村的落腳之地。
一個環境幽暗髒差的溶洞,竟然是一個上神的落腳地。
在外人听來多麼可笑,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薄從懷對我的愛意,因為眼神不會說謊,他看向我的無數次,都是在告訴我,他愛我。
想到薄從懷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突然笑出聲,“胡鄰你知道嗎,阿懷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以為他是一個長得很帥的鬼魂。”
胡鄰“嗯”著回應,我便絮絮叨叨地說下去,說我和薄從懷的相遇,說他從僵尸手下救我,說他出手替我教訓欺負我的同學……
記憶洶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刻意回想和薄從懷的點點滴滴。
但現在,開了口就如同開了閘門,一樁樁一件件,那些塵封在我腦海深處的美好回憶,全部都在喧囂著我對薄從懷的愛和想念。
胡鄰一直在回應我,但沒有多說什麼,他任憑我想到哪說到哪。
就這樣嘮叨著回憶,時間過得很快,一絲日光撕破黑夜——天亮了。
靈魂是不具備人類的體感的,所以我並沒有感到饑餓或者口渴,甚至沒有感受到困意。
直到太陽完全升起,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我用湖水洗了把臉,然後重新把面具戴在臉上,用清澈的水面照了照自己的模樣,隨即扶著身後的大石慢慢站起身。
有了光我這才發現昨晚自己倉皇逃跑的小路竟然是那樣熟悉,每走出一步都仿佛是走在落花村的鄉間小路。
這里...…
我開始眯起眼楮打量四周,前方路邊的那棵樹,傾斜著歪倒著,樹干近乎接近了地面。
我記得落花村也有這樣一棵樹,就在我上學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繼續向前走,應該會出現一小段排水渠,排水渠的兩側是整塊平整的灰色橫石,旁邊還有一棵大樹。
夏天的時候,某些家的老人會坐在橫石下乘涼聊天。
瞳孔不自覺地放大,我真的看到了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排水渠和大樹。
難道薄從懷的夢境真的是按照落花村的模樣形成的?
可是我並不記得落花村有面積那麼大的一片花田呀,更別說罕見的並蒂海棠。
從小到大,我只在兩個地方看過並蒂海棠,一個是課本,另一個就是……
等等…並蒂海棠…
我突然停住腳步,呼吸因為回想起了真相而變得急促。
另一個地方,是薄從懷的心境,那個被我命名為“听香”的地方。
原來薄從懷的夢境就是他自己的心境,這似乎很合乎常理,只是我昨天忘記了。
我出聲呼喚胡鄰,“胡鄰?”
胡鄰的回應來得及時,“我在,你發現了什麼?”
我連忙把這個發現跟胡鄰分享,胡鄰听後思考了片刻,
“原來是這樣,玄珩的心境因為你的到來而無限擴大,其實並不是他幻想出了落花村,而是你的潛意識中,最具有安全感的地方就是落花村。”
“你的意思是,阿懷並不知道在這里有一個假的落花村?”
“可以這樣理解,也許是玄珩潛意識對你並不設防,所以你可以控制他的心境。”
我剛有些高興,一轉念,情緒又低落下來,“可是,他並沒有認出我,怎麼會對我不防備呢?”
“因為是潛意識呀”,胡鄰笑了笑,“他也許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我點了點頭,人的確很難控制自己的潛意識行為。
我一邊和胡鄰討論一邊往前走,不知不覺已經沿著小路走出大段,前方不遠處就應該是我和奶奶的家了。
一股熟悉感和安全感升上心頭,我感覺到自己的渾身都松懈下來。
突然,眸光一緊,腳步一頓,慌忙朝著旁邊的一棵樹後躲藏。
因為我看到了薄從懷和另一個我的身影,他們就在那個疏密有致的柵欄小院中,看樣子是要出門。
我屏住呼吸,凝神關注著他們二人的一舉一動。
薄從懷穿著常服,長發挽成發髻,這是他最平常的裝扮,也是他最舒適的裝扮。
“我”與他並肩站在一起,側著仰頭和他說著什麼,薄從懷寵溺地笑著,但還是故意惹她生氣。
我看到“我”突然握住拳頭,輕輕錘了薄從懷的胳膊一下,薄從懷彎腰湊上前,表情賤兮兮的,似乎還在和她拌嘴。
最平常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