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盒子的手指陡然收緊,連帶著呼吸都停滯了。
如果我想的沒錯,周舒之口中所說的“他們”,正是木偶店里的兩個老人。
可是我想不通,為什麼呢,他們為什麼要看著我們離開?
而在身後的他們,又會是以怎樣的眼神和表情目視著我們呢?
我咽了口唾沫,想那兩雙眼楮一定不是友善的,否則周舒之不會阻止我說話。
戰戰兢兢地向前走,我只感覺雙腳下踩著的不是石路,而是刀尖。
足足過了五六分鐘,周舒之緊繃的身體突然放松下來,並不是指表面的松弛,而是一種感覺。
這讓我明白,後面的兩道目光應該是已經消失了。
果然,下一秒,周舒之向側邊撤了撤,長呼出一口氣,隨即速度極快地轉頭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說,
“好了沒事了,他們進去了。”
我也長出一口氣,感覺這道氣已經在肺里憋了好久好久,以至于呼出來時都感覺費了些力氣。
我倉皇地向後瞟了一眼,仍舊是那條長到看不到頭的胡同,沒有什麼異常。
周舒之握著我的一側肩膀,五指之間用了些力氣,仿佛是害怕我突然被什麼怪物拖走。
我仰起頭去看他,“舒之學長……”
周舒之回過神來,對著我露出一個苦笑,“抱歉,我失態了。”
我搖了搖頭,並沒有當回事,“你說...店里的那位老人...”
我欲言又止,有些不知道怎麼才能準確地表達出我的意思。
周舒之闔了闔眼,他懂得我的意思,因為他和我親歷的事情是一樣的。
匪夷所思,超乎常理。
因為那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那里,甚至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的人。
眼看著前方就到了胡同口,周舒之更放松了一些,面上又出現了平常那種笑容,只是看起來似乎沒有平時那樣雲淡風輕,
“我送你回去吧?”
我“昂”了一聲,沒有拒絕,因為覺得還有很多話想要和周舒之討論清楚。
周舒之松開我的肩膀,讓我站在原處等,他去把車開過來。
今天他沒有帶司機出來,穿的也更休閑,應該不是從公司來的。
我站在原地,感受著雙腿膝蓋處的微微痛感,還稍微帶著一點麻,是陳最給我敷的藥粉的原因。
雙手因為暴露在冷空氣中時間有些久,凍得微微發紅,也只能保持唯一的姿勢。
我低下頭去看懷中的盒子,想到其中的漂亮木偶,再想到程文欣看到木偶的表情,我不自覺勾起了嘴角。
當下,我並不知道以後的某個時刻,我會因為制作了這個木偶而感到後悔。
不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這里是老城區,來往車輛本來就少。
我抬起頭,看到周舒之從駕駛位出來,干脆利落的動作掀起了他的大衣衣角。
他朝我走來,鼻尖微微紅,也是受了冷空氣侵襲的原因。
扶起我的胳膊,周舒之輕聲說,“慢點走。”
我坐進副駕駛,車內暖烘烘的,讓我打了一個舒服的激靈。
本來凍成了冰坨的兩只手倏地變得很燙,燙的仿佛握不住盒子。
我將盒子端放在我雙腿上,兩只手搓著舉到嘴邊哈氣。
周舒之系好安全帶,一言不發地調高了空調溫度,“是有些冷吧?”
我“嗯”了一聲,聲音帶著顫,“天氣預報說今天會降溫。”
周舒之發動汽車,目光隨著前路的變化而轉動,突然輕笑一聲,“今天,嚇到了吧?”
我縮在圍巾中,雙手絞成了一團,“嗯,你呢?”
周舒之撥動撥桿,汽車隨之向右轉動,他向我看過來,“第一眼,有嚇到。”
我對著他笑,“但是你表現得不明顯。”
“你也一樣”,周舒之一只手向上抬了抬眼鏡,“玉訴,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淡定。”
這句話似乎很有意思,“哦?那你想象中的我應該是什麼樣子?”
周舒之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搖了搖頭,“抱歉,是我目光狹隘了。”
我舔了舔嘴唇,並沒有覺得冒犯,其實在我內心中,也對自己的反應而感到奇怪。
我似乎也學會了隱藏情緒,這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
嘆了口氣,我收回思緒,轉頭看他,“你覺得,那是什麼?”
周舒之看著前方,“不確定。”
“我有一點想法,但是不知道...”
汽車的速度一瞬間就被收住了,周舒之的聲音隨之響起,“玉訴,你我之間還需要吞吐掩藏嗎?”
我抬眸,正對上他的目光,帶著極大的信任,仿佛我下一秒說出任何一句話他都會無條件相信。
“嗯...”,我又舔了舔嘴唇,覺得有些口干,剛準備開口,一瓶被扭開瓶蓋的礦泉水遞到我面前。
周舒之依舊是向前看路,單手扶在方向盤上,表情自然。
我小聲地道了謝,喝了口水,擰好瓶蓋握在手中。
“我去付錢的時候...”,我斟酌著用詞,“瞟見了那個老奶奶的手。”
周舒之點了點頭,很鄭重很認真,“你發現了什麼?”
“她的手指”,我不自覺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然後喃喃,
“她的指尖,發白,不是貧血或者凍傷的那種發白,更像是連著什麼一樣...”
眼前再次浮現出店內場景,而我眼前無限放大的,正是那只捏著銀針的手。
正是了,指尖的白,異常的白,不像是人。
周舒之擰起眉,“發白?難道是病?”
我嘆出一口氣,“不”,這聲說得異常堅定,似乎我已經確定了那是什麼。
周舒之轉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是提線”,我猛然恍然,隨即恐懼和震驚爬滿全身,“她的指尖,連著提線。”
周舒之將車停在路邊,“木偶提線?”
我轉頭看向他,雙眼之中隱藏不住的恐懼,身體和聲音都因為這一發現而顫抖,“舒之學長,你記得那個老人說什麼嗎?”
周舒之單手拍上我的肩膀,想要安撫我的情緒。
“他說,絕對,不可以,按照真人的模樣制作木偶,除非……”
我看著周舒之,但是眼前已經是反復跳躍的零碎片段——
是老者帶著警告的目光和嗓音,是他懷中抱著的蒼白頭發的木偶,是他擺在矮櫃之上的親密合影。
最後定格的,是那張半露半掩的蒼老面孔,“除非,你要仿照的樣子是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