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身素衣,毫無裝飾,盤腿坐在一塊白色的圓台之上,圓台之外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平靜水面。
這里是我的心境,我已經十分熟悉,心中依舊無盡的悲涼。
這一次,這里沒有無塵,沒有 薇,只有我自己。
這也是我第一次獨自面對我的心境。
從第一次來這里我就發現,我的心境完全不同于薄從懷的“听香”——
這里空無一物,甚至沒有能明顯區分的天和地。
疲憊緩慢地眨了眨眼楮,突然一陣無名而來的微風吹過,吹動水面掀起漣漪。
微風吹過之後,眼前的景象陡然消散更新——
圍繞著白色的圓台,水面變成了一片生長著野花野草的無邊草地。
草地的一塊生長著花蕊為黑色的雛菊,花瓣閃著微弱的光,另一塊生長著翠綠如嫩竹的芒草。
竟然是斷殃花和寧心草。
在這兩種靈草的靈力被鳴訴玉吸收之後,這兩種靈草就生長在了我的心境中。
雙手握拳搭在膝蓋之上,我突然覺得右手掌心多了些什麼。
攤開舉到面前端詳,掌心之中,是一顆深褐色的橢圓狀種子。
我一眼便認出那是靈秀草的種子。
可是周舒之現實世界送我的種子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心境中呢?
種子自行飄浮向上,懸在半空之中停住,然後朝著前方飛去。
我疑惑地看著那顆種子的前進方向,還是想不明白它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靈秀草的種子飄到我的正前方之後緩緩下降,最終落到了地面上。
緊接著神奇的事就發生了——
種子接觸到地面的瞬間,白光一閃而過,本來空無一物的貧脊地面上生長出大片淡紫色的植物。
植物有高有低,茂密地錯落生長,隨著微風輕輕搖曳,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生長于中秀山的靈草靈秀草原來是這樣的模樣。
脖頸之上由一根紅繩牽引的鳴訴玉收到召喚似的自行脫離領口飛出,發著淡淡熒光,朝著靈秀草的方向飄蕩。
它是在吸取靈秀草的靈氣。
我靜靜地看著它,腦中心中一片默然,對這種場景似乎已經司空見慣,只有左側大臂胎記的位置隱隱作痛。
我記得無塵曾經說過,我胳膊上的桃花胎記是有來由的,每一片花瓣都代表著一段我被封印起來的前世回憶。
在進入禮𣏴設下的幻境之中,我回憶起了作為季含欽那一世的回憶,所有的愛恨情仇都歷歷在目。
而在進入心境之前,我又回憶起了作為陶𠤖那一世的記憶。
可是似乎,這只是一場夢境而已。
有沒有人設計做局讓我想起,為什麼偏偏是陶𠤖呢?
就在我思緒想到這里的時候,鳴訴玉已經吸取了足夠的靈氣,自動回到了我的領口之中。
一陣沒來由的微風吹過,三片長勢喜人的靈花靈草隨之輕輕搖曳,一股淡淡的藥香氣竄入鼻端。
我緩慢地向旁邊栽倒過去,同時心里產生了一個莫名的想法︰
不知道薄從懷的“听香”有沒有變化呢……
思緒回攏,藥香依舊。
再次睜眼,我側躺窩在薄從懷懷中,他半坐在側,雙眸緊閉,不知是睡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周圍一片昏暗,想來是還未天亮。
喉頭一咸,我沒忍住咳嗽出聲,一咳之下,渾身的骨頭都仿佛要散了架得酸。
薄從懷睜了雙眼,側過頭低眸看我,“睡醒了?”
我一邊點頭,一邊感受著自己身體的諸多不適,突然想起自己還發著燒呢,那便解釋得通了。
薄從懷憑空變出一杯溫水,遞到我嘴邊,嗓音放得很低很輕,“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我如同沙漠之中偶遇甘霖,立刻湊過去將杯中溫水一飲而盡。
薄從懷請打響指,杯中立刻再次蓄滿清水,我又是一飲而盡,這才感覺嗓子終于不再像火燒一般干涸難受。
將杯子向著薄從懷一推,我搖搖頭,“不喝了。”
薄從懷沒有多說什麼,一揚手,杯子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重新躺回他的臂彎,眼楮直直地看著只傾瀉了絲絲縷縷月光的窗。
“做夢了?”
我用鼻音“嗯”了一聲回應。
“想和我說說嗎?”
我既沒點頭也沒說話,截然不同的人生體驗讓我頓時啞然。
陶𠤖太苦了,即使我此刻身受陰氣侵蝕折磨還是覺得她過得太苦了。
薄從懷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發絲,輕輕地捋順,他的聲音比手上動作更輕,“不想說也沒關系的。”
我閉上眼搖了搖頭,“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說。”
薄從懷輕笑一聲,似是寵溺似是無奈,“那麼,我問你答,好嗎?”
我點點頭,心中郁結如同滿將溢出的水,急需一個排放的出口。
薄從懷的聲音低沉緩慢,如同來自遙遠的夢境,“夢里,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眸光一凜,不自覺地拽緊他的衣襟,感覺這個問題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人提起了,“陶𠤖。”
薄從懷點點頭,“陶𠤖,很好听的名字。”
我輕勾唇角,“只是大家只稱‘阿陶’,不知陶𠤖。”
薄從懷拍了拍我的背,無聲安慰。
我的眼角劃過一滴淚,是在為陶𠤖哀傷命運不公。
薄從懷復又開口問道,“那麼咱們陶𠤖是做什麼的呢?”
“王府中最不起眼的丫鬟,最不起眼,也最低賤卑微。”
薄從懷心疼地撫摸我的頭,“那陶𠤖在王府中誰一起生活呢?”
我自嘲地一笑,“阿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阿陶只有她自己。”
薄從懷似乎沒有想到夢中角色設定如此悲慘,一時之間既沒有回應也沒有繼續發問。
而他這幾個問題就像在我心中割開了一個宣泄的口子,我再也抑制不住絕望,淚也決堤一般洪瀉而出。
直到最後,我說到了那日河邊,已經哭得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手卻依舊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
窗外幾聲清麗鳥鳴,天已大亮。
我累極,在薄從懷的安撫下睡了過去。
這一覺,我沒有再做任何夢,睡了將近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