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最終是在胡鄰這番突如其來的發言後不算圓滿地結束了。
胡珂托人遣散了台下眾人,偌大的廳堂一時之間只剩下了我們三人。
胡鄰胡珂一人頂著一個王冠,再看我自己,後知後覺地羞愧了——
當時穿衣只尋思了逃跑方便,也沒料到能登上大雅之堂,站在青丘萬民面前,可是丟了大人了。
高台之下兩側設置了十幾階木制台階,皆是上好的沉香木,光是看著就造價不菲。
胡鄰依舊是無視了胡珂難以言說的目光,卻是終于在我的暗示下松開了我的手腕,
“阿訴,宮殿中沒什麼好玩的,你既然來了,我應該盡地主之誼,帶你去四處逛逛。”
然後他看向了胡珂,“阿珂,你不必跟隨了,我陪阿訴逛逛。”
胡珂見自己終于得到了哥哥的關注,急切地開口,“哥,你今天,有些失態了。”
我暗自想,他僅用“失態”二字形容胡鄰,其實算是含蓄了。
要我是他,一定要說胡鄰是戀愛腦。
雖然被下令特殊關懷的是我本人。
胡鄰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轉回頭不看胡珂,“阿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然後他將自己頭上的王冠取了下來遞給胡珂,“儀式即已結束,你替我好好保管吧。”
說完,伸手示意我走下台階,而他本人緊隨我之後邁步,同時頭也不回地接著說,
“阿珂,我會對自己說的話負責任。”
看得出來胡鄰心情很好,因為他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活潑和輕松。
“阿訴快來。”
他在我前方不遠處,很歡快地一邊回頭一邊向我招手。
我發現青丘真是地如其名,有著大片的綠地和四周連綿的小山丘。
我們此刻就站在一片寬闊的綠地上,胡鄰的前方有著一片靜湖,水面隨著微風掀起漣漪。
胡鄰像一個貪玩的小孩子,連額頭上都滲出了點點細汗。
站在湖邊的白色大石旁,他轉頭看我,面上帶著開朗的笑容,
“阿訴,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地方。”
我這才追上他,氣喘吁吁地抹了把汗,“為……為什麼?”
這里的確宛如仙境般美,但是我能從他看向湖中心的眺望目光中看到了悲傷。
在這之下可能會有僅屬于他的獨特記憶,如果他願意向我傾訴,我是很樂意做一個忠實听眾。
胡鄰的笑意漸漸染上落寞,像一抹殘陽,開口是無盡的荒蕪,
“因為這里,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帶我來的地方。”
“我母親是龍族。”
我下意識“啊”了一聲,“龍族?那你和薄從懷……”
“只是很遠房的關系罷了。”
我又“哦”了一聲,從來沒有听薄從懷提起過。
“她最喜歡這片湖,因為這是她在青丘唯一能感受到家的地方。”
我順著胡鄰的目光看向了湖中心,突然想起那個和薄從懷在落花鄉的晚上,就是他帶我去了那座充斥著水汽的洞穴。
我記得他說,龍族是會被水吸引的。
胡鄰不顧形象地席地而坐,仰面向我展開了一個開朗笑容,
“阿訴,來坐,青丘的土地很柔軟。”
我沉默著坐到他身邊,環抱住膝蓋,我問他,“你想你的母親了嗎?”
胡鄰沉默片刻後,輕輕開口,“是,我無時無刻都在思念她。”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仿佛我還是種藥女,他還是教書郎,
我們坐在倒映著月光的溪流旁,我靜靜地聆听從他口中訴說出的故事。
只不過,這次是他自己的故事。
“當時青丘被涂山壓制,日子很不好過,祖父提議,讓父親與龍族結親,能夠借助龍族的權勢力量,幫助青丘。”
“其實父親是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而且,他和他的青梅竹馬已經談婚論嫁了,那便是大哥的母親。”
“但是為了大局,還是同意迎娶母親。”
“母親對于青丘來說,是外族,只是因為對父親的一腔愛意,才同意嫁了過來。”
“嫁過來之後,父親並不甚關愛她,所以她時常都很孤獨地坐在這里。”
“再後來,有了我,我也並不很受父親重視,又有大哥在其中挑撥,父親和長輩都很厭煩我,只是礙于母親的家族,也不好鬧得很難看。”
“如果日子僅僅只是這樣,也過得下去。”
“大哥的母親本就體弱,從見到父親迎娶了母親之後,更是多病,在大哥還很小時就撒手人寰了。”
“父親就將這筆賬記到了母親頭上,對我也更是冷待。”
話說至此,胡鄰噤了聲,長嘆出一口氣,他的丹鳳眼幽幽一轉,
“以前再不好過,也都是以前了。”
我看著他落寞的神情,一時不知應該說些什麼來安慰。
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沖他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雙方都沉默了良久,微風輕拂,像一張溫柔慈祥的手。
我清了清喉嚨,故作輕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腿,“今天你那樣說,胡珂會生氣吧。”
胡鄰盤坐著,上半身依舊挺拔,他輕輕地笑了一聲,“無妨,阿珂不記仇的。”
我心中暗誹︰那是對他的哥哥,對別人,他什麼時候以德報怨過。
胡鄰並沒有扭頭來看我的反應,而是接著像喃喃自語一般說,
“阿珂也是很苦的,他出身不高,母親僅僅只是尋常白狐。”
“他小的時候,被大哥哄騙摔下了墮仙崖,是他的母親親自去到崖底,找了三天才尋了回來。”
“他的命,是他母親用所有的修為換回來的。”
“我們都失了母親,又不得父親關注,所以自小,都是我和他一同生活。”
說到這,胡鄰轉過頭看我,“我知道阿珂嘴上不饒人,但他心不壞,你不用害怕他。”
我點點頭,然後把頭倚靠在膝蓋上。
我不是害怕胡珂,有了薄從懷在身邊後,我很少懼怕誰。
只是胡鄰對我是明目張膽的好,好到要公布給整個青丘知道,這讓我很沒有底氣。
所以愧不敢當,很擔心有為國著想的驍勇人士一刀解決了我這個“紅顏禍水”。
“我是不是給你負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