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爭取寬大處理,獲得戴罪立功的機會,趙立和王猛幾乎將坦白從寬演繹成了一場“競速游戲”。
他們爭先恐後,把自己知道的內幕、參與過的勾當、上下線的關系網,事無巨細,悉數道來。
每一個細節的補充,都仿佛是在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當張建南拿到那份觸目驚心的名單和厚達數公分的筆錄材料時,他的手心都在冒汗。
窗外夜色如墨,但他不敢有片刻耽擱,立刻將這份材料送到了李仕山手里。
市委家屬院,那言的住處。
只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睡衣的那言深陷在高背軟椅里。
他手中的名單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涉及兩個局的大部分領導班子成員和總共數十名中層干部和關鍵崗位人員。
柔色的燈光勾勒出他緊鎖的眉頭,那道深刻的“川”字紋里,仿佛壓著整個城市的陰雲。
他最終放下材料,重重地靠向高背椅,手指無意識地在紅木桌面上敲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噠噠聲,在寂靜的深夜書房里格外清晰。
“仕山啊~”那言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嚴重得多啊。”
他抬起眼,目光凝重地看向坐在旁邊的李仕山。
“這份名單,幾乎把旅游局和市場監督管理局的業務骨干掏空了一半。”
“如果按照名單深挖下去,這兩個局……短期內就算不完蛋,也基本癱瘓了。日常工作誰來做?整頓工作還怎麼推進?”
他頓了頓,語氣更是擔憂︰“而且,別忘了,還有趙孝榮。”
“這麼大的人事動蕩,沒有他這的首肯,程序上根本走不通。”
“說不定,他還會以此為借口,強力干預,甚至反過來指責我們破壞穩定、影響工作大局。”
“可是,”那言話鋒一轉,“如果我們就此收手,淺嘗輒止,只抓幾個小魚小蝦就草草收場,那我們之前營造出來的雷霆萬鈞之勢,就會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們要是失了威信,以後誰還會把我們的話當回事?所以,人,必須抓!案子,必須查!”
“問題的關鍵在于,”那言揉了揉眉心繼續說道︰“查到什麼程度?怎麼查?”
“這其中的火候,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既要達到震懾效果,又不能真的讓政府工作陷入停滯,還要堵住趙孝榮的嘴。難啊……真是進退兩難。”
李仕山一直靜靜地听著,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份沉甸甸的名單。
他的指尖在一個又一個名字上緩緩滑過,仿佛在觸摸著這些名字背後所牽連的每一根利益神經,掂量著其份量。
實際上,從拿到名單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在他決定對旅游局和市場監管局動手的時候,他就已經預見到了今天的局面。
應對之策,早已在他心中反復推演,成型。
“哥~”李仕山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蛀蟲必須挖干淨,否則遺毒無窮。兩個局,必須進行徹底整頓,沒有任何妥協的余地!”
“那人手呢?工作誰來干?”那言立刻拋出最現實的問題。
“人不夠,就從縣、區對口部門抽調!抽調精干力量上來頂崗!”李仕山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名單說道︰“雖然抽調上來的人,我們不敢保證個個底子都絕對干淨,但是~”
李仕山頓了一下,眼中閃爍寒芒︰“經過我們這次市局嚴厲的清洗整頓,血淋淋的例子就擺在眼前!”
“我相信,足夠形成強大的震懾力!”
“在這種高壓態勢下,就算其中有個別人以前有點小心思,現在也絕對不敢再伸出爪子!”
“他們只會比以前更賣力、更規矩地工作!我們可以把這看作一次對抽調干部的‘實戰考核’和‘警示教育’。”
那言身體微微前傾,仔細品味著李仕山的話,手指緩慢地點著桌面。
這確實是在當前困境下,一個既能推進整頓又能維持運轉的大膽而可行的方案,甚至能化被動為主動。
他緩緩點頭,但眉宇間的憂色並未完全散去。
但他隨即想到了最大的障礙。
“那趙孝榮那邊呢?”他追問最關鍵的一環,“他肯定不會同意這麼大範圍的調查和跨區域抽調,必然會以影響全市工作大局為由強烈反對,甚至直接上報省里。到時候,我們會非常被動。”
李仕山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盡在掌握的笑容,他抬手看了看表,語氣輕松地說道︰
“時間差不多了。哥,如果我估計得沒錯,明天,不準確的說是今天開始他應該已經無暇他顧了吧。”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城市上空的薄霧,遙遠的燕京,一份在體制內極具分量和風向標意義的報紙,新鮮出爐。
這份報紙的民生版塊,刊登了一篇長篇通訊報道。標題並不驚悚,甚至帶著一絲溫情——《一場火災後的冷暖︰誰來照亮他的康復之路?》。
文章開篇用極其細膩和飽含同情的筆觸,聚焦于保康市大火中的一位普通重傷患者。
家徒四壁,巨額的醫療費用讓這個家庭瀕臨崩潰,未來的康復之路黯淡無光。
記者呼吁相關職能單位關注個體命運,展現人文關懷。
然而,筆鋒在溫情之下悄然一轉。
從個體的不幸,巧妙地引申至對公共事件問責機制的深刻追問。
一場造成重大傷亡和惡劣影響的安全事故,最終的問責為何僅僅止步于時任市委書記?
作為當時主抓全市安全生產、承擔政府主要責任的市長同志,非但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牽連。
他反而在事故處理塵埃落定後,顯得更為“重任在肩”、仕途平穩。
這是否真正符合“權責對等”的現代治理原則?
公眾和受害者家屬,需要一個清晰的解釋。
通篇沒有一處直接點名“保康市”、“趙孝榮”。
但事故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職務、事件經過……所有線索的指向性明確得不能再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