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老組員嘆了口氣,點燃一支煙。
他深吸一口,煙霧繚繞中,眉眼間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干這行十幾年了,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他嗓音沙啞,“貪官嘛,表面上再光鮮,底下肯定是爛的。只要肯下功夫挖,總能找到裂縫。”
“可這位…”他搖了搖頭,煙灰簌簌落下,“簡直像個純金打造的人像,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亮堂?這他娘的怎麼可能?但現實就擺在這兒...”
最後這名老組員猶豫半天,說出一句,“我們是不是查錯人了。”
這話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激起無聲的漣漪。
組員們個個眉頭緊鎖,有人無意識地轉著筆,有人盯著天花板,沒人接話。
這幾日在谷山的所見所聞,一種強烈的荒謬感和自我懷疑開始不受控制地在調查組這些人心中滋生。
他們秉持著正義感和調查指令而來,卻發現自己仿佛站在了人民的對立面,成了被唾棄的角色。
現在他們手中掌握的證據太單薄了,只有一張可疑的銀行卡。
在谷山百姓實實在在的擁戴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難道……真的搞錯了?
這個念頭,如同幽靈般,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在幾名調查組成員的心頭,讓他們的信念產生了動搖。
他們面對的,似乎不僅僅是一個調查對象,而是整個谷山的民心向背。
這種力量,遠比任何卷宗和證據都更沉重,更讓人窒息。
組長吳碩看到幾乎所有組員士氣低沉,甚至產生了自我懷疑,知道不能再讓這種情緒在蔓延下去。
要是士氣散了,這隊伍可就沒法帶了。
他猛地一敲桌子,“ ”的聲音讓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同志們~”吳碩提高了嗓門,“你們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嗎?”
“就像剛才小張說的,我們這幾天調查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在說李仕山好。”
“你們不覺得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嗎?”
“人無完人,怎麼可能全是好評?他李仕山難道是聖人轉世,一點錯都不犯?”
吳碩拋出來的問題立刻讓所有人思考起來。
小張似乎是悟出來了什麼,說道︰“難道說,我們這幾天所見所聞,都是他們人為制造出來的假象。”
“肯定是這樣。”那名老組員也反應過來,掐滅煙頭,眼底重新燃起火光,“大奸似忠,大惡似善。”
“李仕山的勢力在谷山已經一手遮天,下面的官員和老百姓擔心打擊報復,不敢吐露真情。”
小張的發現和老組員的分析,一下又點燃了調查組其他的人激情。
他們開始從這個思路出發,深入的分析起來,討論該如何跳出李仕山勢力制造的假象,調查出真相來。
吳碩看著重新活躍的團隊,暗自松了口氣。
可這只是一針興奮劑,能讓他們保持多久的熱情,誰都不知道。
他可比其他人都清楚,不管現在看到的是不是假象,只要他們沒有發現問題,那就是真的。
他們調查組不可能無限期在谷山逗留,時間是有限,在沒有線索,他們只能打道回府。
你沒有實質性的證據,那麼李仕山就會無罪釋放,這對他們反貪局的對外形象可是非常大的打擊。
說不定,還有人為此事負責。
正當吳碩陷入沉思時,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是局長莊遠行。
吳碩快步走出會議室,閃進自己的房間。
“吳組長,谷山那邊情況怎麼樣?有什麼實質性突破嗎?”莊遠行按照慣例,每天一問。
吳碩握著手機,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莊局,”吳碩組織著語言,盡量婉轉地匯報起來。
“我們……我們按照程序,該查的都查了,該問的也都問了。”
“但是……目前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並沒有明顯證據顯示,李仕山有任何違法亂紀,或者其他可疑行為。而且......”
吳碩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我們在這里……呃,工作開展非常困難,老百姓抵觸情緒極大,幾乎無法獲得任何有效的配合。”
“李仕仕在谷山的影響力,有點……有點超乎想象。”
手機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消化這個信息。
隨即,莊遠行的聲音再次響起,“就沒有人主動向你們反映情況嗎?比如信件或者電話。”
“沒有。”吳碩非常直接的給出了答案,“莊局。一次都沒有。”
“你確定嗎?”莊遠行的追問似乎有些急切,“會不會是你們沒注意到?”
“或者反映情況的人去了,看到你們人不在,又走了?”
“你們有沒有留下固定的接待點和聯系方式?”
吳碩立刻搖頭,盡管對方看不見,“絕對不會。我們辦公的地方二十四小時有人輪流值守,確保隨時有人接待。”
“而且,我們一到谷山就按照規矩對外公布了專用的舉報電話和信箱。但是……”
他語氣非常肯定說道︰“電話除了幾次騷擾和罵我們的,沒有一個是真的來反映問題的,信箱里也是空的。莊局,確實沒有人來舉報。”
電話那頭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只有細微的喘息聲。
“……好,我知道了。繼續工作,有情況隨時匯報。”莊遠行的聲音最終傳來,听不出喜怒,但語速明顯快了些,隨即掛斷了電話。
吳碩拿著傳來忙音的電話听筒,愣了幾秒,心里泛起一絲古怪的疑慮。
怎麼听莊局長剛才那口氣,似乎篤定了肯定會有人來舉報李仕山似的?
這和他了解到的情況完全不符啊。
同一時間,市委常委樓,市委書記辦公室。
坐在沙發上的莊遠行冷著臉看著趙孝榮,將手機從免提模式切回。
剛才他和吳碩通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趙孝榮的耳朵里。
辦公室內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趙書記,你也听到了?”莊遠行盯著趙孝榮,語氣冰冷,“沒有人舉報,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