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了陛下!為了朝廷!臣…臣楊文顯萬死不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楊文顯幾乎是帶著哭腔嘶喊出來,額頭死死抵著冰冷堅硬的金磚,仿佛要將這表忠心的誓言刻進骨頭里。每一個字都像在榨取他最後的氣力,充滿了絕望中的求生欲。
秦玲微微傾身,鳳眸中帶著一絲看似溫和、實則深不可測的笑意,輕輕抬手虛扶了一下“楊卿家忠心可嘉,起來,起來說話。”她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過冰面,卻無法融化那徹骨的寒意。
“謝…謝陛下天恩!”楊文顯如同被赦免的囚徒,掙扎著再次從地上爬起。他的雙腿抖得厲害,官袍下擺沾滿了潑灑的茶水和細小的瓷片碎屑,狼狽不堪。他勉強在錦凳上坐穩,依舊只敢挨著半邊,腰背佝僂,仿佛隨時會被無形的重壓碾碎。
秦玲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停留,那溫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語氣帶著一種近乎閑聊的隨意“楊卿家方才提到揚州的點心精致,倒是提醒了朕。久聞江南風物殊異,飲食亦別具一格。”
她的指尖輕輕點了點紫檀小幾的邊緣,目光轉向楊文顯,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興致”“這樣吧,明日楊卿家替朕準備一些揚州獨有的糕點與茶葉。朕與王爺初臨貴地,正好也嘗嘗這江南的滋味,看看是否名不虛傳。”
“糕點”…“茶葉”…尤其是“茶葉”二字,如同驚雷在楊文顯腦中炸響!他猛地抬頭,眼中瞬間爆發出一種近乎病態的、抓住救命稻草的光芒!王爺在江南只喝一種茶!這就是機會!唯一的生機!
巨大的恐懼和這突如其來的“聖意”帶來的狂喜交織在一起,讓楊文顯的臉呈現出一種極其扭曲的神態。他幾乎是立刻撲倒在地,聲音因為激動和急迫而拔高、變形
“遵旨!卑職遵旨!陛下聖明!陛下聖明!卑職定當竭盡全力,搜羅揚州城最頂尖、最地道、最…最獨一無二的糕點與香茗!尤其是…尤其是茶葉!定讓陛下與王爺品嘗到最最純正的江南風味!絕不敢有絲毫怠慢!絕不敢!”
他語無倫次,反復強調著“最頂尖”“最地道”“獨一無二”“純正”,額頭再次重重磕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表達他的“赤誠”與“惶恐”。
秦玲看著他這副失態的模樣,鳳眸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面上卻依舊是那副雍容平和的姿態,微微頷首“嗯,楊卿家有心了。退下吧,好好準備。”
“是!是!卑職告退!卑職告退!”楊文顯如蒙大赦,又像是接到了關乎身家性命的軍令狀,連滾爬爬地站起來,甚至顧不上拍打官袍上的污漬,對著帝後方向又是深深一躬,然後才佝僂著身子,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極其僵硬地向著堂外退去。
他的腳步虛浮,身體依舊控制不住地顫抖,但眼神卻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瀕死的絕望,而是多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偏執。糕點…茶葉…尤其是王爺要的那種茶!必須找到!必須是最好的!這是他唯一的活路!
退到門檻處,他再次深深躬身行禮,才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踉蹌著沖出了燈火通明的正堂,一頭扎進外面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
驛館正堂內,隨著楊文顯的離去,那令人窒息的空氣似乎並未消散,反而沉澱得更加凝重。
秦玲臉上的溫和笑意瞬間斂去,如同冰雪覆蓋。她拿起小幾上那份被素帕蓋著的名單,素手掀開帕角,露出上面密密麻麻、觸目驚心的名字和血淚控訴。她的目光冰冷如刀,掃過那些名字。
“垂死掙扎。”她冷冷地吐出四個字,聲音里再無半分溫度。
一直閉目養神的孔衫,緩緩睜開了眼楮。他的目光平靜地投向楊文顯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波瀾,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指尖在王袍上那有節奏的叩擊並未停止,如同為獵物敲響的喪鐘,在寂靜的堂中清晰可聞。
“餌已下。”孔衫低沉的聲音響起,平淡無波,卻帶著掌控一切的篤定,“網…該收了。”
他微微側首,目光投向堂外無邊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驛館的高牆,鎖定了揚州城中那些正在倉惶奔走、試圖銷毀證據、控制人證、尋找“救命茶”的身影。那冰冷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獵鷹,俯瞰著即將被血洗的獵場。
驛館之外,夜風嗚咽。揚州城看似平靜的夜幕下,一場由帝後親自坐鎮、殺神悄然布網、獵物卻仍在徒勞奔命的血腥大幕,正伴隨著楊文顯那倉惶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徹底拉開。
揚州府衙,後衙書房。
夜色如墨,沉重地壓在揚州城的上空。府衙後衙的書房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恐慌。空氣里彌漫著汗味、墨臭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鹽運使曹世雄早已等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書房里來回踱步,肥胖的身軀每一次轉身都顯得笨拙而沉重。他臉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汗水浸濕了內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粘膩。桌上的冷茶一口未動,早已涼透。他豎起耳朵,捕捉著外面任何一絲動靜,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他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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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書房門被猛地推開!知府楊文顯幾乎是跌撞著沖了進來,他官帽歪斜,官袍皺巴巴地沾滿塵土和茶漬,臉色慘白中透著一股病態的潮紅,眼神渙散又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亮光,整個人像是剛從鬼門關爬出來,又像是打了雞血。
“大人!大人!情況如何?!聖駕和王爺…可有訓示?!”曹世雄一個箭步沖上去,死死抓住楊文顯的胳膊,聲音嘶啞急切,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肉里。
楊文顯被曹世雄一抓,身體晃了晃,才仿佛從某種恍惚的狀態中驚醒。他猛地反手抓住曹世雄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楮死死盯著曹世雄,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聲音因為極度的亢奮和恐懼而尖銳變形
“點心!茶葉!陛下和王爺…要嘗揚州的點心!和茶葉!”
“點…點心?茶葉?”曹世雄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算什麼“情況”。這與他預想中的雷霆震怒、直接鎖拿相去甚遠。
“對!點心!茶葉!”楊文顯幾乎是吼了出來,唾沫星子噴了曹世雄一臉,他的眼神亮得嚇人,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稻草的狂喜,“尤其是茶葉!王爺!王爺在江南只喝一種茶!徐姑姑…徐姑姑暗示了!這是機會!是咱們唯一的活路!”
他終于把最關鍵的信息吼了出來。曹世雄渾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頂!那點渺茫的希望瞬間點燃了他眼中的死灰!
“茶?!王爺只喝一種茶?!”曹世雄的聲音也跟著拔高,臉上的肥肉激動地抖動起來,“是什麼茶?!大人可知是什麼茶?!”
“不知道!本府怎麼知道!”楊文顯煩躁地甩開曹世雄的手,如同困獸般在書房里急促地踱步,雙手神經質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徐姑姑沒說!只說是江南獨有的!王爺在江南只喝那一種!”
他猛地停下腳步,血紅的眼楮死死盯住曹世雄,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每一個字都帶著破釜沉舟的瘋狂
“找!給我去找!立刻!馬上!發動所有人!把揚州城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
“動用鹽運衙門的兵丁!府衙的所有衙役!還有…還有鹽商總會那幫人!他們路子野!耳目多!告訴他們,不想明天就掉腦袋抄家滅族,就把他們壓箱底的、最頂級的、最稀罕的江南名茶都給我獻上來!尤其是…尤其是那些外面見不到的!貢品級別的!獨一份的!快!!”
“點心也是!把揚州城最好的點心師傅都給我抓…不,請來!連夜做!做最精致、最拿手、最獨一無二的!要快!天亮之前,必須備齊!必須是最好的!不能有絲毫差錯!”
楊文顯的指令如同連珠炮,充滿了歇斯底里的緊迫感。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唯一的生路就在眼前,卻又脆弱得隨時會斷裂。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這就去辦!這就去辦!”曹世雄也被這瘋狂的情緒感染,巨大的恐懼暫時被求生的狂熱壓下。他肥胖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連滾爬爬地沖向門口,對著外面早已等候的心腹衙役和鹽丁頭目嘶聲咆哮
“都聾了嗎?!快!快按府尊大人的吩咐去做!全城搜羅!所有茶莊!所有點心鋪!所有鹽商!給我挨家挨戶地找!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弄來!違令者,枷號!抗命者,就地拿下!快!快啊!!”
整個揚州府衙和鹽運使司衙門,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鍋,徹底炸開了!燈籠火把瞬間點亮了夜空,急促的腳步聲、馬蹄聲、呵斥聲、砸門聲、哭喊聲……在寂靜的揚州城各處驟然響起,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衙役和鹽丁們如同紅了眼的瘋狗,手持水火棍和腰刀,凶神惡煞地沖上街頭。他們粗暴地砸開一家家茶莊、點心鋪的大門,將睡眼惺忪、驚恐萬狀的掌櫃伙計從被窩里拖出來,厲聲喝問,翻箱倒櫃。珍貴的茶葉被胡亂地翻檢、搶奪,精致的點心模具被打翻在地。
鹽商總會的各大宅邸更是燈火通明,亂作一團。平日里養尊處優、呼風喚雨的大鹽商們,此刻如同末日降臨,臉色慘白,有的癱軟在太師椅上,有的團團亂轉,有的則歇斯底里地對著管家僕人咆哮
“快!把庫房里那罐老君眉!還有那匣子雨前獅峰!對!就是準備送京城張閣老的那批貢品!都拿出來!快!還有…還有城西趙寡婦家秘制的那幾兩‘女兒香’!重金!不!派鹽丁去!立刻給我‘請’來!快啊!想死嗎?!”
“點心!去把‘酥香齋’的王瘸子給我綁來!讓他立刻做!做他祖傳的‘玲瓏百果酥’!做不出來就砸了他的鋪子!打斷他的腿!”
權力和金錢鑄就的龐大網絡,在死亡的威脅下,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和瘋狂運轉起來。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王爺只喝的一種茶”和“獨一無二的點心”,揚州城最有權勢的兩個人,正驅動著整個地方官僚體系與鹽商巨賈的聯合體,在深夜里上演著一場荒誕而絕望的鬧劇。
無數的珍饈美饌、奇珍異寶被搜刮、被搶奪、被獻上。而在這些華麗外衣之下,是無數小民的驚惶哭喊,是市井的雞飛狗跳,是權力失控下的暴虐與混亂。
知府衙門後衙的書房窗口,楊文顯死死盯著外面被火把映紅的夜空,听著城中各處傳來的混亂聲響。他臉上的狂喜與恐懼交織,身體依舊控制不住地顫抖。他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著
“茶…點心…活路…唯一的活路…”
而在驛館內苑的精舍之中,並肩王孔衫立于窗前,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將揚州城這場由他和女帝親手導演的、由恐懼驅動的瘋狂鬧劇盡收眼底。他指尖輕輕摩挲著窗欞上冰冷的木紋,唇邊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網,正在收緊。而獵物,正按照他們預設的路徑,瘋狂而徒勞地奔向最終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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