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鋒作為經驗豐富的外交官,敏銳地捕捉到了李煥話語中隱含的深意。在絕大多數人眼中,歐洲仍是世界格局中舉足輕重的一極,擁有強大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盡管近年來歐洲因各種決策失誤而顯得步履蹣跚,但遠未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李煥對歐洲前景如此悲觀,確實令嚴鋒感到些許意外。
然而,嚴鋒絕不認為李煥是在信口開河。盡管身為駐歐洲的外交官,他始終密切關注國內動態,對橙子科技及其掌門人李煥的背景有著清晰認知——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主動提供如此熱情的協助。
作為國內迅速崛起的互聯網巨頭,橙子科技的戰略眼光不容小覷,而李煥的見解,很可能代表著國內產業界對歐洲的某種共識。
“你不覺得歐洲活得太愜意了嗎?尤其是與上三常相比?”李煥輕抿一口茶,意味深長地說道。
“歐洲的整體實力確實仍在,特別是歐盟作為一個整體仍然具有相當影響力。”嚴鋒謹慎地回應道。
“歐盟?”李煥輕笑一聲,“不過是個將二十多個國家勉強湊在一起的草台班子。平日無事時吵吵鬧鬧無傷大雅,但真到了生死存亡關頭,這種內耗和不團結將是致命的。”
李煥對歐盟的不以為然有其道理。這個由二十多個成員國組成的聯盟,幾乎所有重大決策都需要全體一致同意,這種決策機制在危機時刻幾乎注定效率低下,甚至成為了小國左右逢源,從中謀利的一種措施。
“更重要的是,歐洲如今的繁榮建立在三個大國的容忍之上。”李煥繼續剖析道,“華國為歐洲提供廉價的工業產品,俄羅斯提供廉價的能源,漂亮國則提供軍事保護。”
“而這三大國得到了什麼?華國的工人在996,俄羅斯的工人在西伯利亞中忍受嚴寒,就連漂亮國的普通民眾也生活不易——總統的助學貸款都要還三十年,普通人更是壓力巨大。”
“歐洲卻視這一切為理所當然,甚至滋生出綠黨這樣的極端組織,對本國工業進行自我閹割。一旦未來面臨重大危機,歐洲這點工業基礎根本不堪一擊。”
李煥的論述讓嚴鋒陷入深思。雖然這些觀點听起來有些駭人听聞,但細細想來卻不無道理。歐洲確實在享受著全球化帶來的紅利,卻逐漸喪失了危機意識。
嚴鋒靜靜地听完李煥的分析,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茶杯邊緣,沉吟片刻後,方才緩緩開口︰
“你的觀察非常敏銳,甚至可以說,戳中了許多歐洲問題的核心。”他的語氣沉穩而審慎,帶著外交官特有的平衡感。
“從經濟結構和全球分工的角度看,你的分析確實揭示了歐洲繁榮背後的依賴性和脆弱性。歐盟的決策機制效率低下、成員國利益難以協調,這些都是老生常談卻又無解的問題。”
他話鋒微轉,繼續說道︰“不過,作為外交官,我或許會補充一點‘灰度’視角。歐洲的凝聚力雖然遠不如單一民族國家,但絕不能低估其深厚的制度底蘊、文化軟實力和危機應對韌性。”
“二戰後的歐洲一體化進程,本質上就是在不斷應對危機中蹣跚前行的。每一次被預言‘瀕臨解體’,它往往都能在最後關頭找到某種勉強的妥協方案,雖然這個過程通常伴隨著巨大的內耗和低效。”
“你指出的‘三個大國的基礎支撐’,是關鍵所在。”嚴鋒向前傾了傾身,眼神銳利起來。
“但這同樣意味著,歐洲的命運並非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全球地緣政治格局發生劇烈變動,或者三大國的容忍度到達極限,歐洲目前這種舒適且略顯‘矯情’的平衡就將被打破。”
“屆時,它要麼被迫醒來,經歷一段痛苦的‘再工業化’和戰略自主重建過程;要麼就可能真的如你所憂,陷入長期的相對衰退。”
“至于綠黨等問題,”他微微頷首,“這確實是高福利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後可能出現的政治現象。當物質極大豐富,一部分人便開始追求更高層次的價值觀表達,有時甚至會脫離經濟現實。”
“這與其說是‘怪胎’,不如說是一種需要被納入計算和應對的‘政治成本’。華國企業要來歐洲發展,就必須學會與這種復雜的政治生態共處,甚至巧妙利用其規則。”
嚴鋒的回答充分體現了他作為一個外交官的個人思索,但是李煥顯然也有自己的理解。
李煥听完,輕輕放下茶杯,目光變得愈發深邃︰ “嚴參贊,你說得有道理。但我們國內許多人一直寄希望于歐洲能成為真正的世界一極,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可我想說,這可能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
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幾分歷史的厚重感︰“教員在幾十年前就洞察到了一個本質——歐洲太散,而且太害怕戰爭,這最終只能讓它成為漂亮國的附庸。”
“事實證明,這個判斷至今仍然適用。如果說如今的歐洲還保留著那麼一點點自主性,那很大程度上也是漂亮國刻意允許的‘假象’——一種讓歐洲國家產生戰略獨立幻覺的仁慈。”
“可一旦漂亮國收緊手中的鏈條。”李煥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歐盟就不得不隨之起舞,甚至不惜刮下自己的血肉去喂養漂亮國這個永遠不知饜足的巨獸。所以,無論是我們的國家還是企業,都不應該將過多的戰略希望寄托在歐洲的自主性上。這非常危險。”
他直視著嚴鋒的眼楮,做出一個尖銳的推論︰“一旦中美之間發生重大矛盾,歐洲國家必然會優先考慮漂亮國的利益,甚至極有可能拿我們在歐洲的利益作為‘祭品’,以換取漂亮國對它的網開一面。到那個時候,所謂的價值觀同盟將遠比我們想象的堅固。”
最後,李煥對歐洲的工業未來給出了近乎判決的預測︰“至于歐洲的再工業化?我認為這根本是一個偽命題。高昂的能源成本、僵化的官僚體系、以及脫離現實的環保政策,都在不斷侵蝕其工業基礎。”
“未來的歐洲工業,要麼在原地緩慢衰落,要麼只能被迫將產能轉移到漂亮國或者我們華國。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嚴鋒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李煥的論斷雖然殘酷,卻與許多客觀數據和不爭的事實相呼應——歐盟委員會自身也已下調經濟增長預期,歐元區經濟前景正再度惡化,這些都印證了其內部面臨的嚴峻挑戰。
他意識到,這不僅是一位企業家的犀利判斷,更是一種基于地緣政治現實的、令人警醒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