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媛還在發怔，好像不知道，天空為什麼會突然亮起煙火。
她明明記得這座城市很多地方都早就禁止了，除了郊外等特殊的地方，其他地方如果不是特殊申請，一般來說是不能放的。
所以，煙火一般情況下不會在這種時候、在這個方位燃起。
但這只是“一般情況”。
顯然，現在就不是一般的情況了。
而且從對方的語氣中其實也不難猜得出來，這一定就是段清寒安排的。
“有點匆忙，也沒做什麼準備，臨時能通過的申請只有護城河邊，因為不會太影響到周圍。”段清寒的聲音很溫和，也摻雜了一點風聲，有一種很少見的顆粒質感。
“而且規模也做不到像上次跟你在你那邊看到的那一場那麼大。”段清寒說，“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下次再準備準備。”
趙媛一時沒有說話。
其實自己這個地方離護城河隔得還是有一段距離，所以她無法看清河堤上是什麼模樣，但只要稍稍抬起下巴遠眺，就能望見仿佛被焰火點燃的河流，此刻在整個城市的夜空中都變得璀璨。
而煙火一簇一簇往上升，她仿佛也飄在空中，腳下像踩在雲朵里，有一點頭重腳輕的飄飄然。
這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受。
“那……”
她張了張口。
“你是想說電視塔是嗎？”段清寒說，“其實最開始我是想放在電視塔那邊的，因為正好我們集團在那邊過些時候會有慶祝，就想試試能不能申請到。”
“不過現在太晚了，在那邊的確是太擾民了一點，”他再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笑著的，“所以最後想了想，還是干脆決定做了一個不那麼擾民的。”
“這是……”趙媛說話都有些不完整了。
“你走到客廳的陽台再看一看。”段清寒聲音循循善誘的說。
趙媛總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踩在雲間，腳底板下面都是軟軟的，有一種不真實，但足夠美妙的輕盈。
她走到陽台邊，果然又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就像她剛才說過的，電視塔和煙花一樣，一般是不會在這種時候亮起的。
可是現在卻好像跟護城河那邊煙花燃放的頻率形成了一致，有節律地閃著燈，明明只是彩色的光，但因為被特地調配過，就好像也如同無聲的煙花燃放一般，在自己的眼前閃爍起來。
她仿佛听到了遙遠的來自護城河那邊的聲音了。
“你為什麼……”
她這次終于說出口了，“為什麼忽然想弄這個？”
雖然原因已經在嘴邊快要說出來了，但趙媛總覺得這種話自己不應該先問出來。
“其實我一開始就這麼想過，就是一直停留在想的階段，還沒有付諸行動。”段清寒笑著說，“而且我之前一直擔心你會不會覺得這種方式很土……而且我一開始想的也並不是用這些來表白或者求愛，只是覺得你看到它應該會開心，應該會喜歡。”
這一次趙媛沒有猶豫。
“我是很喜歡。”
她說。
“嗯，你不覺得簡陋就好。”段清寒的聲音听上去有些沉穩，但其實仔細听一听，趙媛還是能找到一點不太確切的緊張。
現在的心情有種難以言喻的奇妙，而這種奇妙也讓她變得直白，干脆直接問了出來︰“那你現在在哪里？”
段清寒笑了，如是說︰“我還在河堤這邊。”
于是趙媛听到他的話，疾步往臥室走，又去了那邊的窗戶旁看煙花。
護城河旁的煙花還在燃放著，可是自己的角度是絕對看不到河堤那麼遠的地方的。
怪不得剛才風聲那麼大，原來就是在河邊。
“沒想到段總還親自操刀這種事。”趙媛說，“護城河邊不冷嗎？”
“因為第一次沒什麼經驗，又想著能趕緊讓你看一眼所以就來不及想那麼多。”段清寒也說。
是難得的坦誠。
趙媛還是忍不住笑了︰“你是在緊張麼？”
“如果我說的確有一點，你會不會笑話我？”大約是現在的氛圍很好，段清寒也這麼問出來。
“我覺得很開心。”趙媛說。
沒有說是不是在笑話，但也的確說明了自己現在的心情。
“喜歡就好，那我就沒有白費。”段清寒笑了笑，“不過因為是臨時申請的，所以時間並不多，加起來總共不到十分鐘。”
“足夠了。”趙媛笑笑。
于是在這十分鐘里，兩人沒有再刻意說什麼，可是段清寒也沒有掛斷電話，趙媛一邊听著對方帶著風聲的呼吸，一邊仰頭看完了護城河邊的煙火。
她客廳的窗子也打開，這樣遠處的光也能稍微照進來一點。
等到這十分鐘過後，趙媛才重新開口。
她沒問什麼，第一句是︰“你還在河堤邊上嗎？”
段清寒電話那頭的風聲沒什麼變化︰“不過準備回去了。”
“你能看得到我嗎？”段清寒忽然說。
“什麼？”趙媛一下子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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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她在心里想，像段清寒那麼成熟穩重的人，怎麼可能玩這種兒時都開不出來的玩笑。
可是下一秒，她就听見段清寒帶笑的聲音︰“我就在河堤邊上，你能隔著窗子看到我嗎。”
趙媛這次是真的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听見段清寒繼續說︰“我大概能知道你房子的方向，我現在是面向你那邊的。”
趙媛是真的被他逗笑了，忍不住說︰“那你朝我這邊招招手呢？說不定我就能看到了？”
“好啊。”沒想到段清寒居然也真的回應了自己，而電話那頭傳來一些 的動作，然後又回到他的聲音，“看到了嗎？我剛剛給你招手了。”
——當然不可能看到。
隔了那麼遠，而且現在煙花放完了，河堤那邊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寂靜和昏暗。
現在趙媛看著那邊，甚至連房屋都看不太清楚，經過大橋的車流也不甚明顯，又怎麼可能真的看得清河堤上有沒有人真的朝自己招手？
可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這就是一種感覺。
趙媛覺得很奇妙，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變得這麼幼稚了——明明之前還自嘲說怎麼一個追求搞得跟校園戀愛似的，可最後自己還是因為被對方感染，也忍不住陷入其中。
她心髒在這一刻跳得很快，而且明明完全知道不可能看到對方，卻還是握著手機趴到窗邊，好像自己再貼臉近一點，就真的能看到此刻正在很遠的地方，站在河堤上朝自己招手的那個人一樣。
她的心髒鼓動著說︰“再招招手，我沒看清。再用力一點。”
段清寒那麼沉穩的人，好像也在陪自己胡鬧一般，聲音里的笑意比剛才還要多還要明顯，而風聲也是，被呼呼吹拂著，灌入听筒中，好像真的能順著電磁波傳到這里，傳到自己的耳畔來。
她听到段清寒問。
“——那現在呢？”
趙媛盯著很遠的那一片遠方。
然後說。
“看到了。”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也在笑，甚至不比段清寒的笑容少，然後說著︰“好了，你快回去吧。”
而隨著這邊煙花的結束，電視塔那邊的燈光也慢慢緩和下來。
不過畢竟是燈光，因為沒有聲音，所以還是多亮了一會兒。
趙媛走到客廳的時候還能看到最後幾縷光在閃爍。
這種感覺對她而言也是第一次。
如果兩年前有人告訴自己，會有人用做無比幼稚且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掩耳盜鈴”的小把戲來追求自己，而自己居然會跟著一起開心。
那個時候的她說不定只會嗤笑一聲，覺得這是天方夜譚都編不出來的笑話。
可是現在心里的愉悅是真實的，明明剛才兩個人的對話，就好像是兩個小學生在過家家似的對白。
——現在想起來，趙媛都覺得不可思議，哪家成年人這麼對話啊？！
可盡管如此……
煙火和燈光都是真的。
而且這個時間都如此巧妙，就在自己剛看完國外的圖片後，這邊真正屬于自己的煙火就亮了起來。
好奇妙，但也足夠令人心動。
“你要不要先回車上去？”趙媛說。
“好。”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趙媛又問。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段清寒再回答自己問題的時候，甚至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乖巧”，明明這兩個字跟他完全不搭邊，可也許是剛剛他無意義的幼稚行為點燃了這種感覺，現在听上去卻沒有任何一點違和感。
趙媛想著想著還是覺得好笑︰“怎麼突然就跑到河邊去了。”
“這不是來不及了麼。”段清寒一邊走，一邊說。
趙媛听著他走路的聲音，也大概判斷出來他的確是把車停在了旁邊，過了幾分鐘听到車鑰匙的滴滴聲，想來段清寒已經回到了車上。
“听上去好像你也比較滿意，”段清寒說，“那就沒有白費。”
其實趙媛也是有更多想問的。
但兩人其實在這個時候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好像誰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又好像都在找什麼機會繼續說開。
而這樣的沉默也並不算尷尬，只是兩人都有各自的想法，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
不過在安靜的途中，趙媛又從听筒里听到了一些新鮮的事情。
段清寒原本的沉默變成了跟別人的對話。
先開始是有人敲車窗的聲音。
聲音斷斷續續的，好像是在溝通什麼。
“……對，是的，好……”
“……知道了，好的……”
“……我一會兒就走，是的，不會影響……”
然後就是一連串的抱歉。
趙媛大概也猜到了什麼，這次真的笑出了聲︰“怎麼了，遇到交警了？”
可能段清寒也覺得現在這個事情就好笑，直接跟趙媛說︰“剛剛有交警敲我的車窗，說這里不能整夜停車，最多限制停15分鐘，讓我到點了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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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說，我剛剛來上車休息一下我就會走，他看上去好像還不太相信，我解釋了一通，他才走的。”
明明是這麼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但趙媛還是笑了。
“怎麼段總出門連司機都不帶啊？還要差點被交警開罰單？”
段清寒也說︰“可不是麼，如果我要是晚兩分鐘來車上，估計就已經被貼條子了。”
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然後也輕笑了兩聲。
這件事情本身就還挺戲劇化的。
莫名其妙的來河堤邊上，放了煙花，還差點被交警貼條。
怎麼听都覺得有趣。
也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趙媛笑著說︰“所以是怎麼想的，忽然想要做這種無厘頭的事啊？”
“無厘頭？”段清寒重復了一下，“要說無厘頭好像也算。”
“不過……”他說著說著也輕嘆了一口氣，“你應該也是有所察覺的。”
這句話就算是挑明了，趙媛也終于感到輕松，畢竟這件事情好像攤開來說沒什麼。
不過大約是因為現在心情很好，趙媛也覺得放松了一些︰“可是我只記得有人在吃餛飩的時候看了好幾次手機。我當時還以為是你公司有點什麼事呢。”
段清寒在那頭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也確實是公司有事。”
“不過……”
他聲音一頓︰“也有我自己的一點原因。”
兩人都沒有問是怎麼知道的，畢竟好像這個問題在這件事上似乎是最無足輕重的一點。
“那你當時……”
“那你怎麼……”
兩人又同時開了口。
“你先。”
“你先。”
“算了，我來說吧。”趙媛覺得這種時候自己也可以先作為開頭的人，“說實話，我之前本來也沒多想。”
“只不過因為我朋友的原因，所以大概看到了，如果你覺得介意的話……”她聲音頓了一下。
“沒關系。”段清寒在這種時候總是相當體面，聲音溫和，“我們兩個的出發點可能不太一樣。”
趙媛都不太好說，其實自己才看到消息的時候想到的竟然是段清寒，而非正在訂婚現場的兩個人。
想他在那個時候知道這些情況之後會是怎麼樣的反應，會怎麼做，而會不會試探自己……
不過現在想來那些問題都不需要得到回答了，因為自己現在已經看到了答案。
“但你要相信我，我沒有那麼……”趙媛雖然覺得說開了是好事，但是畢竟這種尷尬的話題，偶爾在準備說出口的時候還是有點難以啟齒。
她又頓了一下︰“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她覺得自己真是咬文嚼字的天才。
段清寒好像也笑了一下︰“嗯。那就好。”
“那你……”
趙媛欲言又止。
“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段清寒說︰“誠然當時我看到消息的時候是有那麼一瞬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是那個時候還坐在你面前，我還在跟你聊天，另一種莫名其妙的煩躁好像就忽然減輕了。”段清寒說，“我記得那個時候你還在跟我說話，在跟我說吃小餛飩的事情，說讓我試著改一改，而我那一刻也的確有這樣的沖動。”
盡管是平鋪直敘的話，但在這一刻趙媛卻听得無比認真。
“我當時在想，我本來就沒有奢求太多。”
“就像我今天來找你一樣，我並沒有想過要做什麼，也並沒有想過我們之間會有什麼新的進展。”他說，“而你竟然邀請我跟你一起吃了小餛飩，這對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不錯的收獲了。”
“我感覺我好像就在這樣一點點的收獲中獲得滿足，漸漸的那種感覺就慢慢消失了。”段清寒說，“可能我說的稍微有那麼一點點……抽象？”
趙媛立刻說︰“沒有，我能理解到！”
“總之，我當時就是那樣簡單的想法。”段清寒說，“就是到後來回去的時候，在路上才開始……”
“也可能是那個時候剛離開你吧，總會想一些更多的東西。”
“我也不會包裝自己、美化自己，的確是想要更多，但也的確不是非要現在不可。”
“然後我去問了一下集團的人，好像今天也來得及。”
趙媛一下子怔了一下︰“……哎？”
難道他……
想給自己放煙花也並不是看到了對方的圖片？
而段清寒還在開口。
“他們說之前本身就跟電視塔那邊有過一次合作，所以可以亮一下燈，至于煙花的話……的確不太來得及，而且也只有護城河河堤這個地方有機會，我就趕緊叫相關的人過來幫一幫忙，說不定能讓你看到。”
“所以其實整個流程還挺趕的，也根本就沒有經過什麼計劃。”
段清寒笑了︰“你之前說我總是做事滴水不漏、行事有度……”
“現在這也算是有了一次沖動行事吧。”
趙媛這次是終于听明白了。
“等一下。”她忍不住開口打斷，“所以其實你並不知道……”
“知道什麼？”
段清寒的反問就已經告訴了趙媛答案。
所以他並不知道其實遠方的訂婚宴上燃放了煙花，也並不是因為想要攀比或者想要給自己什麼，只是因為……
“我只是因為想到你看到煙火會開心。”
“不管怎麼樣，我那個時候就只想讓你開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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