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繼琛嘴角那抹嘲諷的輕笑似乎加深了些許,像是听到了什麼天真幼稚的童話。
但當慕苡晴拿著藥品靠近時,他身體核心的肌肉依舊下意識地緊繃起來,那是長期處于致命危險環境中形成的、刻入骨髓的本能反應和極度不信任。
他沒有再阻攔,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晦暗難明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的一舉一動,看著她動作略顯生疏卻異常輕柔、專注地為自己處理傷口。
她的手指冰涼,偶爾踫到他滾燙的皮膚,帶來奇異的觸感。
待她初步處理完畢,盡管血還沒有完全止住,但似乎流速減緩了一些。
封繼琛竟利用礁石的支撐,緩緩地站了起來!
高大的身軀頓時帶來強烈的壓迫感,瞬間將縴細的慕苡晴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盡管臉色蒼白如紙,傷口駭人,衣衫襤褸,但他站姿依舊挺拔,仿佛一棵被雷擊過、被狂風肆虐卻仍未傾倒的蒼松,帶著一種頑強的、近乎野蠻的生命力。
他伸出那只戴著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的黑色皮革手套的手,精準地、帶著某種強制意味地輕輕捏住了慕苡晴的下巴,微微抬起,迫使她再次與他對視。
他的指尖冰冷,力道不容抗拒。
“呵,你倒是有副難得的好心腸。”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玩味,一絲探究,卻又冷硬如鐵,沒有絲毫溫度。
“不過,你就不怕……救了我,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或許,等你救活我,我第一個要滅口的,就是你?”他的目光像手術刀,剖析著她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慕苡晴被他捏住下巴,被迫仰頭承受他極具侵略性的目光,心底的懼意再次升起,卻被一股更強的倔強和被他屢次質疑激起的怒意壓了下去。
她沒有閃躲,清澈的眸子直直地迎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里面沒有諂媚,沒有畏懼,只有坦蕩和一絲被輕蔑的不悅。
她伸出手,緩緩地、卻異常堅定地覆上他戴著手套的、沾滿血污的手,用力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將其從自己下巴上移開,再次後退一步,回到她認為的安全距離。
“我管你到底是什麼人,”她的聲音被風雨聲削弱,卻字字清晰,甚至帶上了一點銳利。
“我只知道我不能見死不救,這是我的底線,而且……”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他依舊血流不止、需要依靠礁石支撐才能站穩的傷口,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反諷的嘲諷。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站都站不穩,血流得都快見底了,就算你真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眼下這副尊容,恐怕也做不了什麼壞事吧?”
說完,她似乎不想再跟他進行這種無意義的、耗費精力的對峙。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血污、泥沙和雨水的手,厭惡地皺了皺眉。
她轉身走向一旁因暴雨而水位急劇上漲、波濤洶涌的海水邊,蹲下身,將雙手浸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用力搓洗,試圖洗掉那些令人不適的黏膩觸感。
海浪咆哮著拍打上來,沒過了她的小腿,冰冷刺骨,幾乎讓她失去知覺。
她背對著他,提高了聲音,幾乎是喊著問道,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子彈不取出來,你遲早會感染或者失血過多!你確定真的不去醫院?你會死的!”
封繼琛的目光始終如鷹隼般追隨著她。
看著她竟然毫不在意地在自己這樣一個危險人物面前展示毫無防備的背影,看著她清洗雙手時露出的那一截縴細脆弱的脖頸,在閃電照耀下白得發光。
他深沉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辨的情緒。
他抬手,慢條斯理地、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般,扯下那只已經完全濕透、沾滿血污的皮質手套,隨意扔在一邊的礁石上,露出指節分明同樣沾染著血污和些許舊傷疤痕的手。
然後,他邁著一種沉穩得與他嚴重傷勢極不相符的步伐,跟了過去,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
他竟然從同樣濕透的西褲口袋里掏出一個密封性極好的金屬煙盒,抽出一根煙,然後奇跡般地用一只看起來很高檔的防風打火機,“啪”一聲點燃了。
他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一個灰白色的煙圈,那煙圈瞬間就被狂風撕扯得無影無蹤。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風雨中抽煙,姿態甚至稱得上有點慵懶,如果不是那慘白的臉色和胸膛刺眼的繃帶的話。
他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聲音穿透風雨,低沉而充滿了一種奇特的、不容置疑的威嚴感︰“醫院就不必了,這點小傷,還要不了我封繼琛的命。”
語氣里的狂妄和自信,與他此刻的狼狽形成詭異對比。
他頓了頓,煙霧模糊了他冷峻而硬朗的輪廓,聲音里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探究︰“不過,你這女人……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他再次重復這句話,但意味似乎更深長了。
“你就不怕救了我,反而會引火燒身,被我牽連嗎?有些漩渦,一旦卷進來,可就再也出不去了。”這像是一句警告,又像是一句試探。
慕苡晴洗淨手,轉過身來看向他。
雨水瘋狂地沖刷著她的臉頰,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頸間,顯得格外狼狽,卻又奇異地有種歷經風雨而不折的堅韌不拔的美感。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甩了甩手,輕哼一聲,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挑釁的、帶著點破罐破摔意味的淡淡笑容。
“牽連?我有什麼好怕的?”她環視四周,暴雨如注,天地間一片混沌,狂怒的海浪是唯一的伴奏,視野所及之處,只有黑暗和咆哮的自然之力。
“這里荒無人煙,沒有監控,更沒有第三雙眼楮。誰又看見我救了你?等你走了,誰又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我明天就離開這里,回到我原本的生活。你我不過是風暴夜里偶然交錯的平行線,天亮之後,各自天涯。”
她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種試圖說服自己也想說服對方的決絕,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清晰地傳入封繼琛的耳中。
然而,她並不知道,命運的齒輪一旦開始咬合,就再難分離。
有些相遇,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只是擦肩而過。
封繼琛深深地看著她,吸完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蒂彈入翻涌的海浪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風暴似乎才剛剛開始醞釀。
狂風呼嘯著,將封繼琛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昂貴襯衫吹得緊緊貼在身上,濕透的布料清晰地勾勒出他壁壘分明、堅實如鐵的肌肉線條,也吹得他傷口處剛剛覆上的紗布邊緣不斷翻飛,露出底下猙獰的紅色。
他聞言,忽地低笑一聲,那笑聲在轟鳴的雷雨聲中顯得格外 人,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殘酷意味。
他無視胸膛傳來的劇烈刺痛,一步一步,緩慢卻無比堅定地再次向慕苡晴逼近。
軍靴沉重地踏在積水的地面上,濺起冰冷刺骨的水花,每一步都像踩在慕苡晴緊繃的心弦上。
一直走到慕苡晴面前,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熱氣,他才停下腳步。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那雙深邃的鳳眸中銳利的光芒仿佛能將人從外到里徹底刺穿。
嘴角勾起的弧度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仿佛獵手打量落入陷阱的獵物般的危險意味。
“有點意思。”
他低聲說道,目光如同實質般在她身上掃過,從她被雨水沖刷得蒼白卻依舊難掩清麗的臉龐,到因寒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的單薄肩頭,再到她因為緊張而緊緊攥著的、指節發白的雙手。
“不過,”他話鋒一轉,聲音里的那絲玩味被冰冷的現實取代。
“你還是太天真了,你救了我,就等于在我這里掛上了號,和我封繼琛扯上了關系……這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知道越多,死得越快,這句老話,沒听過嗎?”他的語氣平淡,卻字字帶著血腥氣的重量,砸在慕苡晴的心上。
慕苡晴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而危險的氣場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心髒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掙脫束縛。
但她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甚至故意挺起胸膛,雙手抱臂,努力裝出一副無所畏懼、油鹽不進的樣子。
然而,冰冷的雨水和內心無法完全抑制的恐懼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只能緊緊咬著已然發白的下唇,用細微的疼痛來強迫自己維持鎮定。
“封繼琛是吧?”她迎著他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毫不退縮,聲音努力保持平穩。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有什麼了不得的仇家或者背景,救人是我的本能反應,僅此而已!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更不需要你那套冰冷又自以為是的‘回報’!
你現在最該想的,是怎麼把那個該死的子彈徹底處理好,然後趕緊離開這里,別給我帶來麻煩!”
她的聲音在雷雨聲中顯得有些聲嘶力竭,帶著被逼到絕境的憤怒。
封繼琛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這個動作明明應該很悠閑,由他做來卻充滿了蓄勢待發的力量感和掌控感,仿佛隨時能抽出武器。
他再次向前逼近,步伐穩健得不像一個重傷之人,直到將慕苡晴逼得後背“砰”一聲抵上了一塊冰冷粗糙、長滿濕滑苔蘚的巨大礁石,退無可退。
他伸出一只手臂,撐在慕苡晴耳側的礁石上,將她困在自己滾燙的胸膛與冰冷岩石之間狹小得令人窒息的空間里。
混合著濃郁血腥味、淡淡煙草味和他身上獨有的那種冷冽強勢氣息,瞬間如同無形的牢籠,將慕苡晴緊緊包圍。
“離開?”
他低下頭,薄唇幾乎要踫到她冰冷的耳廓,灼熱而虛弱的氣息噴吐在她敏感的皮膚上,聲音低沉而充滿了一種詭異的蠱惑力卻又帶著絕對不容拒絕的強勢。
“我現在這副樣子,能走得了多遠?恐怕沒走出這片海灘,就得失血過多喂了鯊魚。不如……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幫我把那顆該死的子彈取出來?嗯?”
最後一個音節微微上揚,帶著一種致命的、危險至極的魅力,更像是一個不容反抗的命令。
慕苡晴氣得臉頰微微鼓起,胸腔劇烈起伏著。
她用力甩開封繼琛困住她的手臂——這次他似乎並未真正用力禁錮。
她雙手叉腰,像一只被徹底惹怒了、豎起全身毛發的小獸,氣鼓鼓地瞪著他,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雨水不斷地沖刷著她的臉龐,濕透的白色連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窈窕卻此刻充滿怒意的曲線。
她轉身大步走到那個被扔在一邊的應急藥箱旁,一把拎起那個沉重的箱子,又快速走回來,幾乎是狠狠地將藥箱扔在他軍靴旁的積水里,“ 當”一聲,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你真當我是萬能的外科醫生啊?!取子彈?!說得輕巧!我不會!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你自己想辦法!”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被又一陣滾過的雷聲淹沒,但眼中的憤怒和堅決卻清晰可見。
封繼琛看著她發怒的樣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似乎覺得她這副模樣比剛才那強裝鎮定的樣子有趣得多。
他慢條斯理地彎腰,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奇異的、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優雅和從容,撿起地上的藥箱,輕輕拂去上面的水漬,將其放在一旁稍高的、未被海水完全淹沒的礁石上。
然後,他再次轉向她,一步步逼近,直到兩人之間再次呼吸可聞,那雙深邃的眼楮牢牢鎖住她。
“你不會?”他低聲道,目光緊鎖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像是要在上面讀取信息。
“沒關系。我可以……教你。”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力和自信。
慕苡晴被他再次困在這方寸之間,身後是冰冷堅硬的礁石,身前是他滾燙而危險的身軀,狂風暴雨似乎都成了襯托他強大氣場的背景板。
她倔強地抬起頭,濕透的長發凌亂地貼在臉頰和頸側,雨水不斷地從發梢滴落,劃過她細膩的皮膚。
她雙手用力抵在他結實滾燙的胸膛上,試圖推開這座大山——結果自然是紋絲不動,反而掌心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和那透過紗布滲出的、溫熱的血液。
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指尖沾染的鮮紅讓她心髒一縮。
最終,她放棄徒勞的掙扎,仰起頭,毫無畏懼地直視著他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風暴的眼楮。
“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瘋子!我都說了不會!你還想怎麼樣?!逼我動手,然後死在我手里嗎?!”她的聲音帶著顫抖,不僅僅是因為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