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點，我看你們每年都從下屬的冷飲廠，給廠里的工人采購防暑降溫的冰糕，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
“可是，冰糕廠的采購資金上，體現出來的價格應該是白糖做的，你們吃到嘴里的真是白糖做的嗎，據我所知，現在很多單位還在用糖精吧，糖精跟白糖的價格差了可是幾十倍不止！”
唐老說一句，袁慶生就感覺自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以前總也想不清楚的問題，現在一點一點的似乎都想清楚了。
這幾年化肥廠的確沒少折騰。
先是說為了解決職工就業，開了很多三產公司，從勞保用品，到冰棍，再到什麼其他的五金工具，幾乎沒少干，但是這些小廠干不了一兩年就黃了，然後就被私人承包了。
袁慶生知道的，以前的三產公司勞保用品廠，現在就歸廠領導的兒子來經營。
當然還是掛在省化肥廠的下面。
雖然說廠里的職工議論紛紛，但是，大家又沒有證據。
此時袁慶生在這些小小的書房，感受著來自老滬上資本家的震撼教育。
“還有，你們今年采購的原料，看起來出品率太低了，我不說別的，去年你們的采購預算，只有今年的一半，可是產量卻是今年的兩倍，而今年呢，采購預算貴了一倍不說，產量也比去年少了不少，關鍵是這麼高的采購價格，你們居然一下子囤了這麼多的貨，這根本就不像是好好做買賣的樣子……”
“可是，我們的庫存，我們的庫存並沒有那麼多呀！”
“對呀，你一口氣簽了五年的采購合同，人家慢慢給你供貨呢！錢直接給人家轉過去了，貨還沒拿到手，我說國企做買賣都這麼大方了嗎？”
……
陳青峰坐在旁邊听著，說實話，他對財務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但是畢竟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國外接觸到了歐美的資本主義市場，而且以前在雲海的時候，他也插手過縣里財政局創辦的企業，雲海制藥當時規模很大，財務管理上他自然也是狠抓嚴抓，就怕出現這種情況。
所以他倒不是完全听不懂，起碼現在他明白了一點，省化肥廠的那些領導高層，有人在玩貓膩！把下面的工人還有廠領導班子里沒有經驗的同志騙得團團轉。
這些人恐怕也不希望達成合作協議。
但是，他們這麼做，簡直是喪了良心。
袁慶生一直在小書房里待到了下午，家里的老人得吃一頓下午茶，于是陳青峰就帶著袁慶生先去找一個住的地方，晚上過來吃飯的時候再慢慢談。
走在去招待所的路上，陳青峰一直在勸。
“我說，要不你就在我家住下得了，何必非得花那個錢！”
“那多不好意思！”
“就我家老爺子那個院，給你收拾個房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沒事兒，我出來有差旅費，你就別管我了，關鍵是我們廠子這個事兒，我以前只是懷疑沒有證據，現在我听唐老這麼一說，我真是！”
“慶生，我勸你一句，你要真想跟那些人斗，就得有準備，我就這麼說吧，上面這些年也不是沒有派人下來查賬，可是什麼也沒查到，你以為就憑我們家老爺子幫你看出來的這些，你拿回去之後就能直接當證據？”
“那怎麼辦？”
“我覺得這件事得從長計議，你手上抓到的這些只是冰山一角，你得抓住實質性的證據，而且還得看準時機才能扳倒他們！”
袁慶生以前跟陳青峰就在拒馬縣一起工作。
兩個人不是沒有見過官場上那些小團體。
當初他們兩個在定州的官場上就是個外人。
結果搞出來成績了，本地那些等待晉升的，自然都看中了拒馬縣這個到手的桃子。
陳青峰是部里的干部，在那邊多少地頭蛇也得給點面子，所以當陳青峰去了雲海之後，袁慶生也很快在拒馬待不下去了。
干了沒兩年，就被升遷調到了定州市里，可是主管的工作都是臨時性的，這等于是明升暗降。
袁慶生還年輕，不想一輩子就這麼在辦公室里忙著那些有的沒的。
于是就申請來到了省化肥廠這邊。
所以雖然剛才在陳青峰家里的時候，他听的後腦勺直竄血，可現在冷靜下來他也明白，想要把廠里的賬查清楚，不是那麼簡單的，而且就算查清楚了，就一定能把廠里的那些蛀蟲連根拔起嗎？
晚上，袁慶生來家里吃飯，陳老爺子看到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拉著他問了省化肥廠的很多事情。
吃完飯之後，陳青峰又陪著袁慶生在首都核心區域轉了一圈，兩個人一直在外面逛到九點多鐘，陳青峰才把袁慶生送回了招待所。
回到了招待所，袁慶生躺在床上久久的難以入睡。
他現在還負責工會的活，廠里那些老職工干了一輩子一身的病，幾年的醫藥費都解決不了。
每一次面對這些人的質問，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還有廠里的那些年輕人，按照慣例，早就該給人家分房子了，可是這幾年廠里的效益實在不好，廠子里也沒有辦法給大家蓋房子。
很多人到了結婚的年紀，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去年的時候，他們廠里還有一個年輕人，就因為單位沒有分房子，女朋友跟人家走了，一時想不開，就在廠里喝了毒藥。
這件事當時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
一直折騰到凌晨三點鐘，袁慶生實在睡不著，他從招待所出來，一路來到了廣場這邊。
雖然時間還早，但是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都等著看升旗。
袁慶生也擠在人群里。
隨著東方漸漸出現了一抹紅色，儀仗隊邁著整齊的步伐，從城門里走出來。
袁慶生就在人群里站著。
這一刻，他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他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許多。
對于未來的擔憂，還有自己能力的不足，似乎也沒有那麼讓他顧慮重重了。
當早晨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下定了自己心里最大的一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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