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12月20日那天早上，天空陰得不像樣子，空中還飄著細細的雪花。說是雪花，實際上是細小的冰渣。我早早地來到了醫院停車場，準備接即將下夜班的江小晨。
我在車里坐了一會兒，很快就覺得手腳冰涼。我從車里出來，鎖好車門，決定去七樓病房外的電梯廳里等著她，畢竟那里是十分暖和的。
八點半左右，江小晨和她的幾位同事出來了，見到我後，一起向我打著招呼。江小晨湊到我的身邊，挽住我的胳膊，低聲問我怎麼上來了？我說，我今天出來得早了，路上又挺好走的，所以比平時到得也早，本來打算坐在車里等的，結果今天下雪，車里太冷了，我就上來了。
一個在走廊里遛彎的年邁女性病人看到江小晨和我親昵地挽在一起，笑嘻嘻地夸我們郎才女貌。江小晨則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和這位穿著病號服的奶奶寒暄幾句。
病人奶奶對我說︰“小伙子，你真是有福氣呀，這個小江護士特別好，有耐心又有愛心，對我們這些病人照顧地無微不至……要不是知道她已經有男朋友了，我說什麼也得把我孫子介紹給她……”
我听後，用力摟了摟江小晨，說︰“奶奶，讓您孫子再踅摸踅摸別的姑娘吧，這位小江護士已經被我收下啦。”
病人奶奶笑著說︰“是啊，要不怎麼說你有福氣呢……你可得好好對她呀。”
江小晨則害羞不已，她說︰“王奶奶，他對我好著呢……您在這里遛一會兒就得回去了啊，您不能活動太劇烈了，一會兒該輸液了。”
病人奶奶十分听話，她向我們道別後，笑著往病房的方向走去了。我們從住院樓出來的時候，地面上已經落下一層薄薄的雪，江小晨重重地踩了幾個腳印後，又用力地跺了跺腳。回到車上，我摟過江小晨，不顧她的反抗，在她臉上吻了一下，她瞪著我，嫌棄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臉。我說，沒看出來呀，你還挺招人待見的，就連你們的病人都這麼喜歡你。她系好安全帶，洋洋得意起來，說，那是，誰讓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呢。我說，幸好我及時把你收入囊中了，否則的話，不定又要被多少人安排相親呢。她說，你不要得意的太早，畢竟咱倆還沒走到領證結婚那一步呢，萬一以後要是有更好的帥哥看上我了呢？
听到這話，我心里“咯 ”一下。是啊，我們現在只是在談戀愛，不能保證我們的感情不會多生枝節，再說了，即使結了婚也可以離婚，就像吳曉夕那樣。我沉默了，開始憂心忡忡起來，不由地胡思亂想著，悲觀地模擬著一些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嘆著氣。江小晨見我把她的話當真了，便開始發笑，一個勁兒地說著軟話，讓我不要當真，她只是在開玩笑，她還是很喜歡我的。我說，乖乖，你從來沒有說過愛我。
江小晨說︰“我愛你。”
回到家後，江小晨洗漱完畢，立即鑽進了被窩。我也躺了下來，用胳膊支著腦袋，看著她。她面對著我，忽然睜開眼楮，發現我正在盯著她看，羞赧起來，便轉過身去，說，你要麼老老實實躺著，要麼出去，反正不許這麼看我。我說，你睡你的，我又不打擾你，就這麼默默地看著你，還不行嗎？她面對著牆，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我說，那我不看你了，你睡吧。她說，你下去，不許在床上躺著。我說，這是我的床，我還不能躺會兒嗎？她轉過來說，你的意思是讓我搬回小屋去住嗎？我撇撇嘴，沒說話，一溜煙兒地下了床，出了屋，隨手把屋門關上。
這兩個月，我一直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沖動，忍著不對江小晨說出我和李謳歌的關系，就是在等著這一天。我想，這也許就是我的報復心理，我在報復江小晨之前沒有講明她和于周的關系。
最近這幾個月，也就是江小晨住進我家的這段時間，我和于周的交往遠比其他幾人要密切得多。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的妹妹已經被我收入麾下了。
今天晚上，我們約的是一家人均二百余元的某著名鐵板自助餐廳，因為劉鑫要在世界末日之前好好奢侈一把，說得他好像從來沒有奢侈過一樣。其實我們都知道，劉鑫平時挺節儉的，因為他要和齊巧巧在一起，必須要通過她父母那一關，而其中最為關鍵的就是金錢。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在銷售的崗位上節節攀升，月收入已經是我們幾個人中的佼佼者。
江小晨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半，她一起來就嚷餓。我說你要是餓的話，我先給你煮點面條吧。她卻斷然拒絕，說晚上要吃鐵板燒，傻子才吃面條呢。我說，那你現在餓了怎麼辦？她想了想，說，你先給我倒杯水吧，我先用白開水扛一會兒。
前兩天，于周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路曉露的公司離我們預定的餐廳有些遠，讓我提前去接她。我答應了，並且問用不用一起把他也接上。于周笑著說，我離得相對近一些，下班直接打車過去就行，你接上你嫂子之後，別耽誤時間，直接去吧。我說，你少跟我充大個兒，這又不是在你們家，為什麼還讓我管路曉露叫嫂子？于周說，你隨便，愛叫不叫，反正你要是不叫，我就不認你丫這個妹夫。我說，哥，我全听你的。
下午四點左右，江小晨終于沒能忍住饑餓，她打開一袋樂之餅干，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塞。我問她，你叨叨什麼呢？她說，我在告訴自己，只能吃一片。我說，你都吃了快半袋了。她說，是啊，所以我又在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片了。
傍晚，我們開車接上了路曉露，她一上車就開始喋喋不休，一會兒說我們約的日子不好，應該挑個周六什麼的，一會兒說還得看著于周，不讓他喝酒之類的。說著說著，她告訴我們，她已經和于周在網上約完了領取結婚證的日期。我問，不是帶著身份證戶口本去民政局辦嗎？路曉露說，是啊，但是我們定的日子人多，需要提前預約。我記得之前于周說過，他們打算在2013年1月4日領證，取一個“一生一世”的好彩頭。我對江小晨說，乖乖，要不然咱們和他們倆一起把結婚證領了吧，到時候跟他們一起辦婚禮，反正一頭羊也是趕，兩頭羊也是放。江小晨還沒說話，路曉露便說，你求婚了嗎？我說，反正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求婚不就是一個儀式嗎？路曉露說，你別想這麼簡單就把我妹妹娶走。我說，她哥哥都沒出來擋橫，你一個外人跟著瞎摻和什麼。路曉露說，小晨，你告訴他，我是外人嗎？江小晨笑著說，我跟我嫂子認識的時候，我還不會說話呢，我們倆多少年了。路曉露驕傲地說，就是，我們倆多少年了，你才認識她幾天？我說，我就是只認識她一天，我也比你愛她。路曉露大笑起來，說，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我可以放心地把我妹妹交給你了。
我們到餐廳的時候，陸斌、楚未艾和劉鑫、齊巧巧已經落座了。我之前和江小晨講過關于齊巧巧是我們老師的事情，她之前就听于周講過，所以並沒有太驚訝的感覺。
我叫了一聲“齊老師”。齊巧巧白了我一眼，我又趕緊改口叫姐姐，並且讓江小晨也跟著叫姐，齊巧巧這才露出笑容。我把江小晨介紹給他們，並且逐一說明落座的人都是誰。陸斌笑笑，說，早就听小江提起過你，今天才見到真容。劉鑫說，大周的妹妹和他一點也不像。江小晨第一次見到他們，有些不好意思，坐下後只是笑笑，沒有說話。路曉露說，她可是我妹妹，你們不許欺負她，你們可以不給于周和小江的面子，但是得給我面子才行。陸斌和劉鑫都笑著說，豈敢豈敢。
過了十多分鐘，于周也到了，他同樣因為叫了齊老師而被齊巧巧翻了白眼。我們笑了一陣，于周假裝隆重地向陸斌和劉鑫及他們的愛人介紹︰“這是我妹妹江小晨，邊上那個看著傻不啦唧的是我妹夫，也不知道我妹妹怎麼看上那玩意兒了……”
“你大爺的，大周！”
劉鑫大笑一番後，看了看表，問︰“班長怎麼還沒來？你們跟他說的地方沒錯吧？時間說對了嗎？”
楚未艾掏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說︰“我問問小雅……對電話那頭）喂，小雅，我們都到了，你們倆到哪兒了……好的，好的，就等你們啦……ok，稍後見……對我們）他們已經下車了，馬上就進來。”
我有些焦急，不時地探頭向門口看，想要盡快看到他們吃驚的樣子。江小晨輕輕拍了拍我，低聲問，怎麼了？我一邊看向門邊一邊說，沒事兒。
兩分鐘後，司雅獨自走了進來，楚未艾見到她後，站起來沖她招手，司雅也招了招手，快速向我們走來。他們都看向司雅的方向，江小晨也看了過去，只有我一直看著江小晨，我看著她的表情從若無其事瞬間變成了驚訝。
江小晨看了一眼司雅，然後迅速看向了笑吟吟的我，她馬上平靜下來，嘴角露出微微的嘲意，眼楮眯了起來，低聲問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由于我們一群人圍著鐵板坐著，並不怎麼集中，估計司雅並沒有看出江小晨。我明知故問地對江小晨說︰“我知道什麼了？”
江小晨說︰“行，晚上回家跟你算賬。”
司雅坐到了楚未艾邊上，逐個和我們點頭示意。當她看到江小晨的時候，愣了一下。江小晨站了起來，笑嘻嘻地說︰“小雅姐，你好。”
此話一出，所有人一起看向江小晨，司雅很是驚訝，問︰“小晨，你怎麼也在？司雅看了看江小晨邊上的我，接著問她）你是跟他來的？”
江小晨輕輕地瞥了我一眼，說︰“嗯，小謳哥呢？”
于周第一個反應過來了，他伸手揮了揮，問︰“不是，怎麼個意思？你們也認識？小晨，之前沒听你說過呀？”
江小晨說︰“我姐姐跟他們是發小兒。”
于周一驚，問︰“我們班長跟江小鹿是發小兒？從來沒听他說過呀？”
司雅又是一愣，問于周︰“你也認識小鹿？”
于周說︰“小晨是我表妹，江小鹿是她堂姐，我見過她，但不怎麼熟。”
我站起來，一邊鼓掌一邊說︰“嘿，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江小晨問我︰“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說︰“掐指一算，我就算出來了。”
江小晨抿了抿嘴，說︰“行，今天晚上我掐死你，看你還能不能算出別的來。”
我說︰“你可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不許動私刑。”
陸斌問我︰“你們能不能先把你們的關系說清楚……我怎麼有點不明白呀？”
劉鑫同時問司雅︰“班長呢？”
司雅說︰“他去上廁所了，說要騰騰肚子。”
我說︰“這事兒說起來也是無比巧合的，首先，江小晨是大周的姨妹，他們的母親是雙胞胎，其次，江小晨和江小鹿是堂姐妹，她們的父親是一奶同胞，再次，江小鹿和李謳歌、司雅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兒，所以小晨也認識班長他們，听明白了嗎？”
于周說︰“操，跟班長認識了這麼多年，我居然不知道跟他還有這麼一層關系。”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說我們宿舍一共六個人，其中三個人居然因為江小晨能聯系在一起，這也算是一種奇緣了，要是拿出去講，幾乎不會有人相信的。
江小晨有些羞赧，她也沒想到居然會和我們宿舍的人有這麼多的聯系。我則洋洋得意，覺得好像凌駕于他們之上，早早便得知了這些信息。
李謳歌從外面進來了，見我們正在說笑，放肆地大叫起來，毫無顧忌地叫著我們的外號。他走近我們後，同樣習慣地叫了一聲“齊老師”。齊巧巧第三次耷下臉來。司雅用胳膊肘捅了捅李謳歌，用下巴沖著江小晨的方向揚了揚，說，你看看那是誰？
“誰呀？”李謳歌眯起了眼楮，說，“我發現我眼楮越來越不行了，抽空得去配副眼鏡了……誰呀這是？”
江小晨說︰“小謳哥好。”
李謳歌一愣︰“江小晨？”
“嗯，是我。”
“這……”李謳歌有點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揚了揚頭，說︰“小謳哥好。”
李謳歌這才注意到江小晨身邊是我。他皺了皺眉，說︰“你們倆在一起了？江小晨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妹妹’？”
“是的，小謳哥。”我笑著說。
“這他媽是你妹妹？這明明是我妹妹！”李謳歌說，“小晨，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我妹妹。”
江小晨偷偷看了一眼于周，笑著對李謳歌說︰“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李謳歌說，“就我和小雅跟江小鹿的關系，跟你親哥哥姐姐有什麼區別？”
于周笑吟吟地靠在椅背上，輕輕地揮著手，對李謳歌說︰“你先歇會兒，別這麼激動，要說親哥哥的話，還輪不上你。”
李謳歌看一眼于周，一拍腦門，說︰“我操，我忘了小江說她女朋友是你妹妹了……這他媽叫什麼事兒呀？怎麼咱們都攀成親戚了？我還怎麼面對當初和你們丫挺的一起在床上打滾兒的日子了？”
眾人大笑起來。陸斌邊笑邊說︰“行了，你們沒發現嗎，這件事兒上沒有誰是吃虧的……班長和大周有了一個共同的妹夫，小江有了一個這麼好的女朋友，一舉三得的事情，還抱怨什麼呀？來吧，咱們為了這特殊的緣分，干一杯吧！”
于周居然和李謳歌排起輩分來，他們倆自稱是我的大哥和二哥。我說，拉倒吧，咱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們倆誰也不是我哥哥，咱們仨還是按照之前的稱呼吧。于周和李謳歌不同意，堅持要當我哥哥，否則就會把我上學時的糗事告訴江小晨。我則無所謂，說自己早已經把所有的“前科”都交代清楚了，毫無隱瞞。于是他們便開始檢舉揭發我上大學時候的一些事情。每當他們說完一件事，江小晨便點頭說︰“我知道。”終于，給他們搞無趣了，轉頭開始攻擊我，說我是妻管嚴。我說︰“難道你們希望我對你們的妹妹有所隱瞞嗎？”于周和李謳歌都啞口無言了。我又說，既然你們已經決定開始回憶大學生活，那咱們就好好回憶回憶吧，這讓我不得不想起來兩個人。他們說，小江，別廢話了，趕緊吃東西。司雅和路曉露問，你想起來誰了。我說，也沒誰，那兩個人你們也知道。
她們自然知道我說的是誰。
關于于周的那個人，我不用做多解釋，想必大家也清楚，那就是我的小姨夏雲朵。至于李謳歌的那個人，是他的另一位發小兼前女友王若涵，司雅也是清楚的。果然，我這話一出，她們開始對自己的男朋友做起了小動作，引得他們一邊哀嚎一邊咒罵我。我則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對江小晨說，乖乖，你看你的兩個哥哥呀，他們總是這麼欺負我。江小晨會意，配合著我，笑著對路曉露和司雅說，嫂子、小雅姐，我這倆哥哥嘴里怎麼這麼不干不淨的呀。司雅手上的力氣更大了，路曉露卻停下了手，說，不對呀，我怎麼這麼容易就上了你們的當。于周連說，對對，千萬別上他們的當，別看小江平時挺老實的，這孫子一肚子壞水，小晨也是，打小就會攛掇我媽揍我。大家又笑了，司雅也停下手，又嬌又怨地看著李謳歌，似乎對他的過往很是不滿。
江小晨偷偷對我說，讓我回去給她講講李謳歌的情史。我說，我會給你講的，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
我們一邊吃東西一邊開玩笑。過了一會兒，我們談起了關于“世界末日”的話題，並且借此又干了一杯，當然，大部分都是飲料。
于周說︰“如果這次世界末日要是謠言，我和曉露過完元旦就去領結婚證。”
李謳歌說︰“嘿，你們終于要修成正果了。”
于周說︰“我們已經在網上約好了，過完元旦就去民政局登記……你們呢，是不是也快了？”
李謳歌說︰“我們比你們要晚一些，我們得等等老于……他們也快了，我們打算組團去登記。”
我听到李謳歌說于行之也準備要結婚了，瞬間又想起了一直在默默守護著自己愛情的霍曉瑩，不禁為她感到難過。江小晨捕捉到了我的情緒，悄悄問我，怎麼了？我嘆了口氣，有些悲傷地說，等今天回去之後，我要給你講一個人。是的，我決定把霍曉瑩的身份講給江小晨，以及霍曉瑩和于行之及江小鹿的那些事情，都要講給江小晨听。
然後，李謳歌又問劉鑫︰“小胡，你和齊……姐姐怎麼打算的呀？”
劉鑫看了看齊巧巧，說︰“目前來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預計在三四月份也會去登記結婚了。”
陸斌笑著舉起杯，說︰“看來未來的一年，你們幾個都要走進殿堂啦……小江，你們也別滲著了，早點把喜事提上日程吧。”
我說︰“這得看我們家小晨的意見，反正我是準備好了，就等著她家點頭了。”
路曉露說︰“你不能光嘴上說說，你得拿出實際行動來呀。”
我說︰“我得好好準備準備，反正我不能隨便找個什麼易拉罐拉環就當結婚戒指了。”
他們一起笑著看向陸斌兩口子。當初，在小小毛的周歲生日那天，陸斌曾用一個易拉罐拉環向楚未艾求婚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陸斌說，你少拿我打 啊。我說，我忽然想起小小毛了，感覺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他了。
說起小小毛，大家又開始想念以前和小毛一起生活的日子，述說著往日的回憶。
這頓飯在我們對逝去的朋友的思念中，草草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