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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猶豫,不知道應該賣哪套房。這並不是我炫耀自己的房子多,而是因為我在七月中旬剛剛收了一年的房租,現在不過是十一月初,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把我的租客們從我的房子里趕走。
有兩套房子是對門,位于我家側面的一棟樓。其中一家是夫婦倆帶著一個孩子,那兩口子都是律師,我不想去招惹他們。另外一家是兩個老人和一對上小學的雙胞胎,他們租住在這里是為了孩子上學方便,老人的兒子兒媳在遠郊的工廠里上班,他們一般只會在周末回來,我又不忍去讓他們帶著孩子重新尋覓新的房子。
剩下的兩套房子,一套是我現在住的,另一套則低價租給了我舅舅的連襟,他和我舅媽的妹妹住在這里,兩人沒有孩子,過著二人世界。按說,最合適的莫過于我舅舅的連襟了,可是我又不想讓我家里的人知道。我很為難。
11月初的一個傍晚,我听從了吳曉誠的建議,決定去原哥家,求他幫忙,讓他幫著找找房子的買主,順便問問他的意見,我應該去說服哪套房子的租戶。
我趕在飯點之前敲響了原哥家的門,因為我的囊中羞澀了,想要去他家蹭一頓飯。原嫂打開門,發現是我,便把我讓了進來。我走進屋,左右看了看,原哥不在家。
“嫂子,原哥呢?”我站在門口,沒有往里走。
原嫂有些怨氣,說“你原哥又出去了,每天下午就走,總是半夜才回來,說是去老崔那兒了……你最近沒去嗎?他說你跟吳曉誠也總去呀。”
“我……”我不想告訴原嫂我輸了很多錢,又借了不少高利貸,因為我不知道她清不清楚原哥經常去的老崔那里實際上是個賭博的場子。
“你進來吧,別在門口站著了。”原嫂坐到沙發上,抓起瓜子,嗑了起來。
“既然原哥不在,那我就先走了,”我沒有進去,說,“我本來想讓他幫我個忙。”
原嫂拍了拍沙發,說“來都來了,吃完飯再走吧……你有什麼事兒可以先跟我說說,我回來告訴他。”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應不應該坐過去。原嫂笑了笑,說“晚上我自己在家也是一個人吃飯,你就留下吧,省得我一個人吃飯沒勁。”
“那行吧。”我換了鞋,坐到了沙發邊上。
“你找你原哥什麼事兒呀?”
“我吧,”我搓著手,說,“最近我的經濟上有點兒困難……”
“哦,借錢呀?要借多少錢,少的話,我就做主了。”
“不是借錢,”我說,“我遇到點兒麻煩,想把我家的房子賣了,有急用,我听吳曉誠說他的房子就是原哥幫著找的人。”
原嫂疑惑地看向我,問“你遇到什麼事兒了?看看你原哥能不能幫上你?”
“原哥可能幫不上……我想了想,還是買房子最能解決問題。”
“到底什麼事兒呀?”
“我、我欠了一大筆錢,憑我自己的能力肯定還不上,所以想把房子賣了,”我為難地說,“嫂子,不瞞你說,我兜里就幾張紅票兒了,再過些天,吃飯都該成問題了。”
“呦,怎麼了這是?”原嫂把瓜子放回到桌子上,往我邊上湊了湊,關切地問,“怎麼欠的錢呀?欠了多少呀?”
“大幾十萬。”
“你干什麼去了?為什麼欠這麼多呀?”
“犯了點錯誤,找人借了錢,現在還不上了。”
原嫂認真地看著我,問“是不是賭去了?”
我誠實地點了點頭。原嫂嘆了口氣,問“你跟著吳曉誠他們去的?”
我又點了點頭。原嫂皺起眉頭,說“我之前跟他們說過,不讓他們帶你玩牌,他們不听,非要拉著你玩兒……江樂,不是嫂子說你,你不是這塊料,為什麼還要跟著他們一起瞎摻和呀?”
“沒抵得住誘惑。”
“你瞅瞅你,現在都瘦成什麼樣兒了……老原也真是的,都是朋友,也不說勸著你點兒。”
“不怪原哥,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原嫂站了起來,回到屋里,鼓搗一番,拿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我,說“我這兒有點錢,不多,你先拿著應個急吧。”
“嫂子,我不能要你的錢。”我推卻著。
“你就拿著吧,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了,還客氣什麼呀,”她堅持讓我收下,說,“你要是不想在家做飯的話,就來嫂子家吃,嫂子別的不行,做飯還湊合。”
我又推了推,但是原嫂讓我一定收下,我謝過原嫂,順手把錢放到了茶幾上。
原嫂又站了起來,說“你先坐著,我去做飯。”
原嫂打開冰箱翻了翻,有些遺憾地沖我聳聳肩,說“江樂,我家的冰箱里沒什麼了……”
我以為她是在下逐客令,便識趣地站了起來,說“那就算了吧,我就不打擾嫂子了。”
原嫂抿著嘴,想了想,忽然露出一副可愛的表情,說“對了,我家冰櫃里還有之前買的幾塊牛排,我把它煎了吧……江樂,你快坐下,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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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得化凍,太麻煩了,嫂子你別弄了。”
“不麻煩,用微波爐化凍,很快的,”原嫂笑笑,說,“你就這麼不願意陪嫂子吃頓飯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好吧,我就在叨擾嫂子一次。”我重新坐了下來。
原嫂從冰箱里拿出兩片塑封包裝的牛排,問我“江樂,你吃一塊兒夠嗎?”
我說“夠了,夠了。”
原嫂走進廚房,招呼我“江樂,你過來一下。”
我走到廚房門口,她興奮地說“我們家廚房里還有倆土豆,既然咱們吃牛排,那把這倆土豆做成土豆泥吧……來,你也別閑著,幫我把土豆洗干淨削皮。”
我听話地進了廚房,按照她的指示,將土豆洗淨削皮後,又切成了小塊,投進一個平盤里,放到蒸鍋上開始蒸。
原嫂把牛排化凍後,又從冰箱里拿出一大塊黃油,接著她又讓我幫忙系圍裙。原嫂的身上很香,但又似乎沒那麼濃郁,總之是一股攝人魂魄的味道,讓我心跳瞬間加速。我幫她系好圍裙後,沒有走出廚房,而是站在料理台邊上看著她切下一小塊黃油。
“幫我把黃油放回去吧。”她說。
我把黃油放回到冰箱里,然後又走回廚房,看著原嫂忙碌且窈窕的背影。
原嫂其實挺漂亮的。她平時在家幾乎不化妝,只有出門的時候才會化一些淡妝。她的眼楮大大的、圓圓的,鼻梁高挺,臉頰圓潤但並不胖,而是那種標準的鵝蛋臉,她的嘴唇有點厚,不過正是因為這樣,所以顯得很性感。總而言之,原嫂模樣和香港女星鐘麗緹頗有些相似,只不過她留的是短發。
原嫂背對著我,似乎知道我在她的身後,說“江樂, 以後別跟他們去玩牌了。”
“嗯,我知道了,嫂子。”
“你永遠也玩兒不過他們,”原嫂說,“他們都是老炮兒,你跟他們比起來,嫩多了。”
“原嫂,你也認識老崔那伙人嗎?”
“談不上認識,只是跟著你原哥見過他們幾面,他們跟你原哥關系好……我不喜歡那些人,包括平時吳曉誠帶來的那幾個老孫、松針兒什麼的,都挺討厭的……可是他們跟你原哥是朋友,我又不好說什麼。”
“你沒跟原哥說過不喜歡那些人嗎?”
“你原哥說他們都是好朋友,我要是不喜歡的話,以後少跟他們說話就是了,”原嫂回頭看了看我,說,“我不太喜歡你原哥跟他們接觸,他們看著就不是什麼好人……你以後也盡量別跟他們瞎搭擱了。”
“唉……”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不搭擱不行啊,我就是找那個孫哥借的錢呀。”
原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頭專心看著我,說“你干嘛找他借錢呀?我听說他們手黑著呢。”
“當時沒辦法呀,我被架到那兒了,不借錢不行啊,只不過沒想到……唉……”
“江樂,”原嫂走近我,說,“江樂,你趕緊想辦法把錢還上吧。”
“所以我過來找原哥幫我想辦法買房子了。”
“你到底找老孫借了多少錢?”
“借了五十萬。”
原嫂恨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努著嘴批評我“你呀你呀,你干嘛找他借那麼多錢呀?他們弄的都是高利貸……”
“是啊,我得還六十五萬呢。”
“唉……”原嫂幽怨地看著我,說,“這次把錢還上之後,可千萬不能跟他們再來往了。”
“我知道……”我不禁有些懷疑,原嫂為什麼這麼向著我,而不是和她的丈夫站在一起。
“你認識鄭三牛吧?”原嫂走到灶台邊上,打開了燃氣灶,將平底鍋放了上去。
“認識,小時候我們老欺負他……去年跳樓摔死了。”
“跳樓?哼哼……”原嫂沒回頭,發出了一聲冷笑,說,“你原哥說他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啊?我之前听原哥說他是自己跳的呀?”
“你原哥跟我說是老孫的那兩個手下弄的,”原嫂說,“當時鄭三牛在家里讓他們逼的發瘋了,掄著 面杖打人,結果讓老孫的那兩個手下人在他家屋里點了一把火,把他和他爸爸逼到了陽台,然後一下把他給?了下去。”
“啊?”我大駭,沒想到這件事另有內幕,之前還單純地以為就是原哥跟我說的那樣呢,沒想到鄭三牛竟然不是自殺的,“然後呢?我沒听說鄭三牛他爸去報案呀?”
“他們威脅老頭子來著,又賠了點錢,讓老頭兒閉嘴了。”
倏地,我想起了那時我幫霍曉瑩搬家的時候,鄭三牛的爸爸深沉地對我說“少跟姓原那小子搭擱。”當時我並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听到原嫂這麼說,看來老爺子的話果然是另有深意,他一定是知道原鐵路等人的壞心思,因為鄭三牛就是這樣走進他們設的圈套,一步步走上絕路的。
我聲音顫抖地問原嫂“嫂子,那你知道鄭三牛是因為什麼找他們借高利貸嗎?之前原哥跟我說他……他也是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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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他也是賭博,”原嫂的聲音低了一些,在抽油煙機嗡嗡作響的環境中,似乎有些斷斷續續,我不由地豎起耳朵,她說,“跟你現在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吳曉誠他們帶著他學壞的,不過他沒有你這麼聰明,他前後借了大概有一百來萬。”
這他媽簡直就是慘無人道的屠殺呀!我剛剛開始跟著他們賭博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其中會有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還傻呵呵地以為能靠賭博發家致富。按說關于賭博的危害的道理,我從小的時候就清楚,無論是家庭還是學校,都接受過這方面正確的教導,但是當我真的去接觸這件事情之後,才發現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贏了的人還想贏,輸了的人想翻本兒,只要一踏足進去,無論輸贏,無論牌技多麼高超,智商多麼超群,不搞得身敗名裂絕對不會罷手的。
在這之中,他們一定出老千了,但是我並沒有想明白他們是如何出千的。我只知道,那時的自己已經失去了理智,所以根本就沒有去考慮他們合伙作弊的可能性,完全將牌局的勝負交給了運氣。
這一瞬間,我想通了這些我早已熟知的道理。我很萬幸,我一把牌輸了幾十萬,我很萬幸,我是一個膽小懦弱沒有主見的人。我很萬幸,我沒有把自己搞得更慘。
我在這時似乎有些明白了,我就像是一只非洲草原上剛剛脫離母親懷抱的幼鹿,而原鐵路和吳曉誠等人則是偽善的鬣狗。因為我繼承了我父母的財產,他們湊近我,假意和我交好,然後一步一步把我引進他們的包圍圈,然後伙同其他鬣狗一點點蠶食我。
我又有些不理解,作為“鬣狗夫人”,原嫂為什麼會這樣勸慰我,不讓我繼續和“鬣狗”們繼續交往,難道這也是他們的圈套之一?
我問原嫂“嫂子,你為什麼之前不跟我說這些?”
原嫂說“我之前並不知道你跟他們一起去外面賭博呀,之前你們只是在家里玩玩牌嘛。”
“原哥沒跟你說過?”我想明白之後,有些不信她的話。
“他沒說過,他只是說去老崔那兒喝茶聊天,一句也沒提過你的事情。”
“那鄭三牛呢?之前他們坑鄭三牛的時候,原哥也沒跟你說過?”
“也沒有,那還是人家鄭三牛死了之後,他才跟我說的,”原嫂煎好一塊牛排,放進了一只盤子里,然後又在鍋中放上一塊黃油,順手把蒸鍋下面的火關上,說,“當時我知道這件事兒之後,還跟他發了一次脾氣呢,我讓他別再干這缺德事兒了,他還跟我狡辯,說鄭三牛是找老孫借的錢,跟他沒關系……我知道這中間要不是他跟著摻和,人家鄭三牛才不會去賭博呢。”
“嫂子,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我試探著問,“你這不是讓我恨原哥嗎?”
“我也是猜的,我沒有證據證明跟他有關系……我只是覺得你這麼好的一個孩子,不能被這玩意兒給毀了。”
“已經毀了。”
原嫂回過頭,幽幽地看了看我,說“對不起,我要是知道你也會去賭博的話,我一定第一時間就勸你的。”
“謝謝嫂子,”我探身端起裝盤的牛排,說,“我先把這個端出去吧。”
“你去外面等著我吧。”
我把牛排放到餐桌上,開始琢磨是不是要繼續找原哥幫我賣房了,我覺得原哥依然會在房子這件事上坑我的。可是,除了找他以外,我又不知道能通過誰把沒有房產證的房子賣出去。唉,就這一次吧,等我把高利貸還上之後,一定不能再跟他們來往了。
原嫂很快地把第二份牛排端了過來,她從冰箱里拿出一瓶黑椒醬,用勺子�